武馆坪上,堆满了各种运动器械,几个武馆学员正进出教室里搬东西。
师娘站在一旁,侧对着她,依然是一副懒慵的猫咪形象。
“师娘~”
方平话音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感,师娘却微蹙一下眉头,一股淡淡的嫌弃感从她脸上浮出,又转瞬即逝。
师娘在嫌弃什么?说真的,方平一直都十分注意师娘的面部表情,从心底里有几分怕她,这种感觉很奇妙。
相对于人高马大时常不苟言笑很威严的师傅,方平反而不怕他,而师娘的一颦一笑却能让她的心七上八下。
每次看到师娘的细微表情她就会脑子里不停打转转,琢磨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好,让师娘不满意不高兴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怎么说呢?一种压迫感,对,在师娘身边自己感觉得到一种若隐若现的压迫感压制感。
虽然师娘总是一副懒猫形象,没见过她板脸,但方平却觉得她会很厉害,用什么话来形容呢?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对,就是这句话。方平有种感觉,只要她出手,就会所向无敌,惊艳四方。
她身上的威压感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拥有的,搞不好她是个身藏不露的大人物。
这也就是自己为什么那么怕她的原因。
师娘回过头,面无表情看她一眼,接着目光扫向她受伤的手,然后落在她的双脚上,又很快移向别处。
方平在她扫视自己的手的时候提悬了一口气,悄悄把伤手往身后藏,待看到她目光落在自己脚上时却不知该做什么举动。
好在师娘马上把眼光收走,不然自己铁定会被烤焦。
师娘会不会追问自己为什么受伤,知道前因后果后会不会骂自己太蠢太笨?
方平有种感觉,她会骂自己,骂得很凶,就是有这种感觉,感觉她会用怒其不争的眼神看自己,用怒其不争的口气骂自己,抑或用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自己叹息。
不管哪种表情都会让方平无地自容,想找个洞钻进去。
自己真的很蠢,太自负,以身诱敌,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差点就不能完整脱身回来。
方平忐忑着,师娘却没问她的伤,而是若无其事地说,“我们准备去广东开武馆,你去不去?”
方平愣住,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刚打算离乡远走远离这里,师娘他们就打算去外地发展,怎么有种他们在特意为自己铺路的感觉?
不怪她这么想,暑假时,自己困窘到了极点,到了向夜宵摊老板借钱过日子的境地,不定走不下去会像马小兰那样出卖自己,结果头一天借钱,第二天师娘他们就教自己学车。
不能不说巧到了极点,而那时候她就从师娘师傅眼里看到了怒其不争。
后来,他们教会自己飚车,挣到了奖金,让自己直接跨过穷困期,跨过挣钱的成长期,从此金饭碗在手,再也不用担心会没饭吃和生存问题。
这样的大恩大德,这样追着自己赏饭吃,不得不让自己浮想联翩。
所以,今天,他们也在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知道自己不得不走非要去外地生存了,就又给自己一条通途?
“怎么,这里还有什么让你放不下的人?”
这话说的,咋听得出一点点酸味醋味呢?方平不禁看向师娘,有点发呆。
虽然她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来,但方平却真真实实感知出她的不高兴。
一时无话,有让自己放不下的人吗?方平微闭了下眼睛,又睁开,开始搜索过去的记忆和过去所见的人,逐一筛选。
一晃而过小英的身影,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那只能是照顾自己十几年的马小英,没有之二。
可现在自己过得比她更难更危险,不走就会继续出事,根本帮不了她什么,到时候她看到自己过得不好会更加担心更加彷徨。
想到这,方平笑了笑,“我有什么放不下的人,赤条条来,赤条条地去,在哪不都一样。”
师娘的眼光扫过来,直视她的眼睛,一闪而过的凌厉从师娘眼中划过又快速隐去,然后,师娘移开眼神,“我们明天就走,房租正好到明天为止。”
方平几乎接不上她跳跃的思维,明明她在说着一件事,却突然跳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另一件事上。
反正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北、上、广,既然师娘他们想去广东,那自己也去广东,至少能在关心自己的人身边待着,能体会到被关心的幸福感。
不过,既然打算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所以,该去了结前恩,跟自己的恩人贵人辞行了。
要跟谁辞行呢?小英已知道自己要走,学校门口的餐饮店老板娘,自己已经酬谢过,那就剩下开夜宵摊的李老板夫妻,李警也算一个,他也帮过自己……
哦对,居然忘了一个最最重要的人。
方平身子一抖,直接往寺院方向走去。
“明天你去不去?我们下午走。”后面传来师娘一丝焦虑又有一丝威压的话语。
方平回头,看到师娘脸上有一丝不悦,连忙说,“会,一定会去,你们等到我来,带我一起走。我要处理一点事,有个恩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师娘的表情就松了下来,转过头,指挥学员搬东西。
原来她只是想知道自己跟不跟他们去广东。
为什么不听我说完?不过,说下去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要不要说昨天的倒霉事。
算了,还是别说了,从今往后,把那个罗青和与罗青相关的人和事都踢出脑海。
她掏出了手机。
“喂,李大哥,”
“嗯,是我,有件事想你请帮个忙。”
……
“我有样东西落在昨天那辆拉猪的车上了。”
……
“嗯,好,我到我出租屋附近等你们。”
方平站在自己出租屋楼下。
一会儿,大卡车和一辆警车如约而至,不过,大卡车已是空车,上面没有猪。
虽然没有拉猪了,但那熏酱的气味却依然很浓郁,熏得几十米范围内都是猪那个的味。
“你有什么东西落我车上了?我没发现啊,你找找。”猪车司机从驾驶室下来,温和地笑着,揉搓着他厚厚的手掌,直接去了打开副驾驶的门。
昨晚在惊心动魄地逃亡中,方平没有精力也没看清司机的长相,现在可以认认真真地看了,仔细看来,这人还真长了副善容。
他脸型宽大,天庭开阔,眼角满是鱼尾纹,眉尾上还有几根长出眉毛范围的寿须,一看就是心好善良的人,怪不得他昨天吓得全身发抖还是坚持下来救自己。
那双厚厚的手掌满是粗皮和老茧,怪不得他揉搓时会滞住,劳动人民啊,劳苦大众。
方平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向他鞠了一躬,然后上了副驾驶室,把一个红包放在驾驶室的车座上。
司机一愣,陪同他一起来的李警也一愣。
“唉,你怎么……”司机惊愕了。
方平下了车,直接跪到他面前,向他跪拜。
“唉,不用这样。”司机连忙扶她起来。
她脸上已满满是泪花,咬唇,抽泣,“昨天……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在不在了……”
昨天的凶险可想而知,四五个烂仔,自己又不是武林高手,又中了迷药,逃出去又抓回,他们肯定会堵上她所有再逃亡的机会,自己还有活路吗?肯定跟他们鱼死网破。
所以说自己是真的蠢,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过去了就忘了,好好生活下去。”司机扶起她,立刻去拿红包,然后塞到她手上。
“不要,你拿去,真的……”
“叔叔不缺你这点钱,去买身衣服穿,这身衣服不要了。”
方平这才发现,自己一天恍恍惚惚,心情七上八下,没注意过自己的衣着,穿着满是血渍的衣服到处走,唉!
买衣服?懒得去了,可出租屋那边,那场面,真是让人心寒至死,这样的父母,真是前世瞎眼找这样的人家投胎。
算了,别想这事了,先处理眼前。
她拿起红包推给司机,马上被司机推回。
“不要,你过好自己的生活比什么都强。我有几个跟你差不大的小孩,有机会可以见个面一起玩。”
“可是,这事算这事,有恩必报,这是本分……”
“不要,真的不要。”司机温和的脸略微板了一下,表达他执意拒绝的态度。
“好了,你现在还是学生,正当难的时候,要报恩也要等以后出了社会,参加了工作,有了经济能力再说。”正在他们拉扯中,李警板着脸说话了。
“以后也不要,”司机推开了方平的手,“以后有机会到我家去玩,我家几个小孩都跟你差不多大,年轻人有共同语言。”
方平还想把红包推给他,却因为手有伤,伤口刺痛而无济于事,只能遗憾。
“加到叔叔的电话号码,以后常联系。”李警的话又响起。
可我不打算回来了,以后,还有以后吗?
但司机叔叔说什么都不收自己的钱,只能以后找机会孝敬他了,她无奈只收起红包,拿出手机,加上司机叔叔的电话号码。
傅广仁。
“对了,你父母呢?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们怎么不露面?”司机边加她的名字边问。
“我没父母。”方平脸色一阴,父母?有这样的父母还不如没有,不停地被他们利用算计、背刺、出卖、吸血。
司机大叔的笑容僵在脸上,好一会儿才说,“那你更要珍惜钱财,好好读书,未来谋取好职业。”
方平点了点头,现在,不管他说什么自己都应着,该走还不是得走,人生啊……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司机大叔一脸轻松,往驾驶室走去。
“谢谢。”方平再度躬腰,看着他驾车离去,这才看向李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