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很烦恼，很烦恼。
那日凌晨，他从昏迷中醒来，睁眼看到的便是狭窄逼仄的车内空间。
透过窗，看得到窗外，蒙沙蒙沙的天空和朦胧的山峦景像，预示着天还早，可能才刚蒙蒙亮，或者是阴雨天。
“过了省界了。”有人在说话。
是谁？
他艰难地向左转头，看到熟悉的车子上的烂了洞的坐椅后背，原来在自家那辆烂面包车上。
前面右侧座椅上，一张满是皱皮、宽短如鱼饼的脸侧向着他，正在挖鼻屎，时不时哼下鼻子，却是他的父亲。
父亲见他醒来了，重重地松了口气，马上就是一顿臭骂，把他的事拿出来边骂边分析。
在咒骂中，他逐渐清醒，回想昨晚的事。
记得自己昏倒前，曾叫天爹地暗暗叫苦，认为自己完了，彻底死定了，不会再有机会活了，下阴司了。
可为什么自己醒了，还活着？
以方平对自己的厌恶，有这样扳倒自己杀自己的机会，往不省人事的自己身上随便扎一刀，自己就完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大象样粗细的腿，弓着，放在车最后排的座位上，近两百斤的人，就这样绻缩在狭小的后排座上，着实感到逼仄难受，于是他脚放下，东倒西歪地爬起，靠坐在座位上。
晕哪，鬼婆子，搞了什么阴招，怎么跟武林高手那样，啥法门都有？
好一会儿，那种眩晕感轻了些，他睁开了眼睛。
车上，不止他老爹一人，自己四个喽啰子都在，不会他们救的吧？
不可能，这四个人都是油腔滑调心术不正的空心花萝卜，平时只会偷奸耍滑，只会奉承，陪他嘻哈玩乐的。
挖金子时，他都懒得指挥他们做事，只找不爱说话的闷憨子乡脚子，这样的人才能又快又得力帮他做事。
溜子，只是陪他吃喝玩乐扯大旗做样子的，有事绝对跑得天远。
那么，是方平留了情？
他忽然觉得心口一暖。
可她为什么会手下留情？舍不得？还是犹豫会不会背上人命找上麻烦？恐怕是后者。
又或者……
想了这，他抬起了头，“昨天我倒了后，发生了什么？”
老爹本来越骂越轻的声音顿时火辣起来，震耳欲聋的咒骂声中掺杂着病痨鬼弱弱的解释，“吓死我了，那个女的一刀就捅你脖子，命都会吓掉，我连忙大叫，叫来他们，她就跑了。”
原来这样，也是，方平怎么可能放过自己，她想杀自己，比任何人都想，不过被自己手下吓到了。
天，自己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又爬出来了。
“这样的女人要她干嘛，哪天稀里糊涂丢了命。”老爹烦躁地说。
说得对，这样的女人真不能要，自己没那么多命给她杀，第二次了，事不过三，自己再犯蠢再靠近她就蠢破天际了。
“喂，二子，拿电话你妈……她不接？……嗯……告诉她，你哥醒了，我们刚过了省界了，你们往这边来。”
得，全家都跑了，这下过去的资源都丢下了，自古挖金子的好地方不知道会好到什么人，这损失大了。
可有必要跑出省吗？在哪躲躲就可以。
又过了一会儿，老爹电话响了，有人打电话过，问发生了什么，好多警察来了他们住的地方，追问他们下落，刚刚才走。
一车的人都紧张起来，看向罗青父的眼神里充满佩服。
“老叔，有远见啊。”
“哼，你们不知道你们犯了多大的事，不跑，不跑就进局子，什么都敢做。”
至此，罗青所有的心思都消了，一心一意期望着不知名的未来和不知名的地方，希望以后也能像以前那样挣钱。
他们到的地方是本村人在省外的釆金点。
不久，他父亲找了个跟自己有点篱笆亲的亲戚家的女儿，嫁给罗青，然后谆谆教导罗青要聪明一点，好好学他的潇洒生活，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的女人传宗接代，外面的女人娱乐人生。
至此，罗青对父亲五体投地，也觉得这样的日子舒服畅快，于是，结婚后没几天，他就夜夜宿在外面，不再睡老婆。
就算这样，老婆也十分争气，不到一年就生下一个儿子。
罗青高兴得要死，逢人就晒自己的儿子，直到有一天看到一情人在掐他儿子。
他愤怒至极，打了情人。
情人委屈地又哭又骂，“你都不回家，晓得这小孩是不是你的，居然为了这糊涂人打我。”
罗青闻言，又气又怒，整张脸躁红得像猴屁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罗青终究是膈应了。
他思前想后很多天，总觉不对劲，于是，跟老谋深算老奸巨猾的父亲悄悄商量，怎么做个亲子鉴定。
老爹面带讥诮和得意，说不出是啥味，“别去，养着，是不是你的都养着，养着就是亲生的。做了亲子鉴定没好处，没做，你没变绿，做了就谁都知道你绿了，你就永远翻不过身。”
听了老父的话，罗青呕了一肚子的气，但十分崇拜父亲，知道父亲很多事情看得更远更透，便暂时忍下。
这样他心里头狐疑，左思右想很多天，忽然一天醍醐灌顶。
父亲听到自己怀疑儿子不是自己的，他都那么淡定，没点正常人的反应，这样的态度，莫不是他自己根本经历过？或者……
他心口突然炸裂，莫不是母亲也……
从有记忆开始，他们就不住在一起，父亲从不回家住，那么，自己……
一时间，他五味杂陈，然后，他站在父母的角度演算他们长久以来貌合神离的生活。
是啊，就这样他们都有子女，看来是别人帮了忙。
父亲之所以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可能是外面的女人没给他生下孩子，他不养老婆生的孩子，没人给他养老。
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油然而生，自己似乎也在走父亲同样的路，在一眼看得到尽头的路上走着，无可奈何辛辛苦苦挣钱养别人孩子。
不，父亲会这样做是因为他无能，只要自己足够强大足够厉害，就能让外面的女人给自己生孩子。
他像打了鸡血般，到处找女人，让她们给自己生孩子，然后在心里演算未来，如何在生下孩子后把那个背叛自己的老婆赶出家门，身败名裂。
在演算中，他突然惊醒，其实外面女人生的孩子更不靠谱，除非把她们关在家里，一概接触不到外面男人。
他神伤好一会儿，又像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决定努力挣钱，买一大堆房子，把所有情妇关起来，让她们给自己生纯血统的孩子……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还没挣到买房的钱的零头，他几个情妇就怀孕了。
这些靠不住是不是自己的种的孩子，是打掉呢，还是打掉呢？
想到这些很会缠人的女人，他有些头痛。算了，让她们生，有朝一日自己挣够钱，盖起大房子，像皇帝一样养群新女人，生下正统血统的孩子。
到时候再跟这些旧女人生的小孩做亲子鉴定，然后拿亲子鉴定甩她们脸上，让她们滚。
对，就这样做。
所以，搞钱最重要。搞钱，搞钱，怎么搞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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