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尖在素描纸上悬停了七秒,尹柯的视线穿过教室玻璃上凝结的雾气,落在操场上那个被阳光拉长的影子上。邬童的棒球帽反扣着,黑色耳钉在冬日稀薄的日光里一闪,投球的动作依旧带着三年前那种骄傲的后仰——像是要把整个天空都甩进捕手手套里。班小松的欢呼声撞碎玻璃闯进来时,尹柯的笔尖终于落下,在画纸上戳出个深坑。
转学生居然是中加的王牌!”前桌的女生把课本卷成望远镜,“听说他初中就拿过全国赛MVP……”尹柯的护腕突然勒紧,右手腕骨传来细密的刺痛。速写本上的棒球场全景图被他不自觉涂黑一角,那是三年前全国大赛时被暴雨冲垮的本垒板位置。
粉笔头精准地砸中他的后颈,班主任的声音带着怒其不争的叹息
班主任“尹柯!去教务处领新生的校服!”
画纸边缘的速写小人被他揉成团,穿着中加队服的背影在指缝间皱成一朵畸形的花。
走廊尽头的储物柜泛着铁锈味,尹柯数到第十三格时,金属门突然被踹出巨响。邬童单手拎着棒球包倚在墙边,另一只手正把玩着教务处钥匙,银环碰撞声像极了三年前更衣室储物柜的密码锁。
邬童月亮岛的校服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丑。”
他扯了扯领口,露出锁骨下方淡去的疤痕——那道月牙形的痕迹,是尹柯十四岁生日时失手打碎的玻璃奖杯留下的。
尹柯的指甲陷进掌心的旧伤,血腥味混着松节油在鼻腔里发酵。他伸手去够顶层那摞叠好的校服,邬童却突然抬肘抵住柜门。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垂,带着薄荷止疼贴的凛冽
邬童“装陌生人这套,你倒是比投球技术娴熟多了。”
储物柜的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尹柯的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间狰狞的疤痕。邬童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伤口的走向,竟与自己锁骨下的疤痕完美重合。走廊的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里传来钥匙落地的清响,尹柯的后背撞上冰凉的铁柜,邬童的虎牙擦过他突突跳动的颈动脉
邬童“这道疤,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棒球场边的凤凰木在风里抖落最后一片红叶时,尹柯的素描本被泼上了半罐丙烯颜料。邬童的棒球鞋碾过满地狼藉的画纸,鞋尖沾着的球场红土在雪白纸面拖出血色轨迹。
邬童听说美术社的王牌靠卖画赚医药费?”
他弯腰捡起被颜料糊住的速写,画中人的棒球服号码在赭红色下若隐若现——正是他三年前的背号。
班小松抱着训练记录本跑来时,正撞见邬童将画纸拍在尹柯胸口。沾着颜料的手指在对方雪白校服上按出鲜红指印,像极了那年暴雨中顺着排水沟蔓延的血迹。
邬童“明天下午三点,捕手区。”邬童转身将棒球抛向空中,球体切割夕阳的光束,在尹柯脚边砸出浅坑,“不敢来就永远别碰棒球。”
尹柯蹲下身捡球的动作慢了半拍,护腕下的疤痕被夕阳镀成金色。球缝里卡着片干枯的凤凰花瓣,是三年前他们刻在球场围栏上的“秘密基地”标记。远处的器材室传来铁链晃动的声响,恍惚间又回到那个暴雨夜——十四岁的邬童举着流血的手砸开被反锁的门,而他蜷缩在角落,怀里护着被撕碎的联名赛报名表。
晚自习的灯光在第九次闪烁时彻底熄灭,尹柯摸着黑收拾画具,指尖突然触到石膏像底座黏腻的液体。应急灯的绿光幽幽亮起,阿波罗石膏像的额头正渗出暗红痕迹——那是邬童白天用棒球砸出的裂缝里藏着的秘密。沾着颜料的解剖刀撬开石膏碎屑时,半枚生锈的冠军戒指掉了出来,内圈刻着的日期灼痛了他的眼睛。
三年前的夏至日,医院消毒水气味里,他把这枚戒指塞进邬童的棒球包。此刻戒指边缘沾染的暗褐色,与当年母亲病历单上晕开的药渍如出一辙。手机屏幕在抽屉深处亮起,主治医师的新消息带着令人战栗的巧合:“今天复诊遇到位女士,她儿子左耳戴着YK字母的……”
储物柜突然传来撞击声,尹柯转头看见邬童湿透的衬衫贴在身上。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画纸上,晕开了速写本里夹着的诊断书一角——抗焦虑药物的名称与他床头柜里的药瓶完全相同。邬童的手掌按上石膏像裂缝,鲜血顺着石膏纹路蜿蜒成河
邬童“这道伤疤,现在能凑成完整的故事线了吗?”
暴雨砸在画室铁皮屋顶上的声响,与三年前医院顶楼的雨声渐渐重叠。尹柯的后背抵着冰凉的储物柜,邬童的膝盖卡进他双腿之间。带着铁锈味的呼吸纠缠在咫尺之间,沾血的冠军戒指硌在两人相贴的掌心。
邬童“当年你从病房消失的那个雨夜……”邬童的犬齿碾过他颤抖的喉结,“是去求我妈撤回退队申请的吧?”
邬童尹柯的瞳孔在闪电中收缩成针尖大小。记忆如潮水倒灌——十七岁的暴雨夜,他跪在邬家别墅的大理石地面上,额头的血混着雨水在昂贵地毯上洇开。邬童母亲扔下的联名赛邀请函飘进壁炉,火舌卷起边角的瞬间,二楼传来重物坠地的巨响。等他冲上旋转楼梯时,只看见满地的安眠药瓶和邬童手腕上蜿蜒的红线。
邬童此刻邬童的拇指正摩挲他腕间的伤疤,两处伤痕在雷光中拼成完整的月牙。“当年我妈送去医院的进口药……”他的声音突然哑得可怕,“包装盒上为什么会有你的指纹?”窗外炸响的惊雷吞没了尹柯的回答,却吞不掉邬童口袋里震动的手机——屏幕上是尹柯主治医师发来的会诊通知,患者姓名栏并列着他们母亲的名字。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棒球场的自动洒水器开始工作。尹柯的帆布鞋陷在湿软的红土里,捕手手套上的积灰被露水晕成灰色泪痕。邬童的棒球从晨雾中破空而来,球速比三年前快了整整二十公里。手套接住球的瞬间,腕骨传来的剧痛让他想起那个雪夜——他握着便利店打工攒的钱冲向医院,却在拐角被醉汉的玻璃瓶划开皮肉。
邬童“时速135。”邬童的声音裹着雾气砸过来,他扯开衣领露出锁骨疤痕,“这道伤,是你用石膏像碎片划的。”
尹柯的瞳孔地震般颤动,记忆闪回到医院走廊——十五岁的他举着染血的石膏块,对着要强行带走邬童的保镖嘶吼。而邬童母亲摔碎的药瓶里,滚出和他父亲遗物一模一样的抗抑郁药。
晨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班小松元气十足的喊声惊飞了栖息的麻雀。邬童突然拽过尹柯的护腕,染血的绷带散落时,两道伤疤在阳光下严丝合缝。
邬童“现在轮到你了,”他把棒球塞进尹柯颤抖的掌心,“向我投球,用你藏着不敢见光的全部力气。”
风卷起球场围栏上的藤蔓,三年前他们刻下的“童柯”字样在锈迹下若隐若现。尹柯的投球划破晨雾,棒球旋转着撕裂空气,在触到邬童手套的前一秒——远处教学楼的玻璃轰然碎裂,像是有什么横亘三年的屏障终于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