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落尽时，军当归

冬去春来，山谷里的梅树渐渐成荫。夏予安每日清晨都会在梅树下支起药炉，青烟袅袅中，恍惚又看见那个负手而立的身影。她习惯了对着盛开的白梅说话，将晒干的草药分门别类时，总觉得身旁还坐着那个听她念叨药理的人。

这日午后，她正替老梅修剪枯枝，忽闻山下传来马蹄声。几个身着官服的人抬着箱笼逶迤而来，为首者捧着新帝御赐的金疮药配方，言说“镇国公护国有功，望夫人怜恤将士”。夏予安望着那堆名贵药材，指尖轻轻拂过箱角铜扣，仿佛触到了当年虎符的纹路。当晚，她就着月光将配方研成细末，第二日便雇了车马，载着成箱的外伤药往边境去。

马车在颠簸的山道上前行，夏予安掀开窗帘，看见远处烽火台隐约可见。她忽然想起那年雁门关外，谢清晏坐在马车上咳得浑身发颤，却仍握着令旗调度兵力。如今军旗依旧在风中猎猎作响，只是掌旗的人换了新颜。

驻军大营里，年轻的将领们听说“镇国公夫人”驾到，皆列队相迎。夏予安在军医帐中支起药灶，亲自演示金疮药的用法：“掺血竭时需用竹片轻拌，以免破坏药性。”她的声音平稳如常，唯有当看见某个小将腰间挂着的玉佩时，指尖微微一抖——那纹路竟与谢清晏的佩玉分毫不差。

深夜，她独坐在营帐外，望着营中火把明明灭灭。忽有细雪飘落，她摸出怀中的陶罐，里面是温热的艾草汤。雾气氤氲中，她轻声道：“晏郎，你瞧，当年你说要护的山河，如今有这么多年轻儿郎接着守了。”话音未落，肩头忽然落下一片白梅，她伸手接住，那花瓣竟似当年别在他胸前时般柔软。

此后三年，夏予安往来于山谷与边境之间，教军医辨认草药，为伤兵调制补药。每当冬至，她必在谢清晏的衣冠冢前摆上一碗当归鸡汤，汤面上浮着几朵白梅。曾有小军医好奇询问，她便笑着说：“他呀，最怕苦，总要加些甜汤才肯喝药。”

又是一年雪落，夏予安在梅树下晒药，忽觉一阵眩晕。她扶着树干坐下，看见自己发间也沾了朵白梅，恍惚回到初遇那年——他浑身是血倒在溪边，她用白梅给他止血，他却笑着说“姑娘发间的花比药香”。指尖慢慢抚过腰间锦囊，里面装着半块碎玉，是从他攥紧的手中取下的。

“晏郎，该喝药了。”她轻声呢喃，闭上眼睛时，仿佛有双温暖的手接过了药碗。风雪渐大，梅树上的白花纷纷扬扬落下来，像极了那年他披风上的雪，又似她为他熬药时升起的袅袅白雾。

后来，边境的将士们流传着一个传说：每当雪夜，总能看见一位白衣夫人在梅林中穿行，她怀中的陶罐里永远盛着温热的汤药，而她身后，隐约有个银甲将军的身影，正替她拂去肩头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