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敲击声在开放式办公区此起彼伏，钟诚橙的指尖在A4方案纸上划过第三遍，笔尖在“展览动线规划”的批注栏停顿——昨天晚上反复核对的灯光参数，此刻仍像串错了位的二进制代码，在视网膜上跳成重影。
“叩叩。”夏至的指节敲在工位隔板上，阴影笼罩住摊开的方案。钟诚橙条件反射般挺直脊背，后颈的冷汗渗进衬衫领口——这位创意总监总像台行走的扫描仪，上周实习生漏掉的版权声明，就是被她用红笔圈成了靶心。声音确实温柔，但是温柔刀刀刀要人命啊
“来我办公室。”夏至转身时，黑色西装裙的褶皱里卷着淡淡的咖啡香。
会议室的皮椅传来细微的吱呀声，钟诚橙的膝盖抵着桌沿，腰背绷成直角。夏至递过的方案边角带着体温，封面上“LINA ART EXHIBITION”的烫金字在落地灯下泛着冷光。
“有什么问题吗？”话脱口而出时，钟诚橙才惊觉声音在抖。昨夜逐字逐句比对的十二版修订记录在脑海里闪回，每个标点符号都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夏至突然笑了，眼尾的细纹里盛着少见的温和：“你是不是以为我要毙方案？”她抽出方案第三页，指着动线设计图：“把画家工作室的气味记忆融入展厅香氛系统，这个创意连我都没想到。法国策展人看了都要竖大拇指。”
钟诚橙喉结滚动：“可平面图比例尺标注......”
“那些都是小问题。”夏至打断她。
窗外的阳光突然刺破云层，照在夏至递来的日程表上。下午三点，与颜总彩排汇报；四点，直接对接艺术家LINA。钟诚橙的目光停在备注栏：“特别提醒：LINA偏好讨论时搭配黑咖啡，办公室备有蓝山豆。”
“颜总办公室飘着雪松香水味，”临走前夏至突然说，“别被气场吓到，他有次被客户的异想天开气到，把提案PPT叠成纸飞机砸过客户会议室。”这个冷不丁的爆料，让钟诚橙在推开门的瞬间，忍不住轻笑出声。
颜总的办公室果然弥漫着雪松与皮革混合的气息。“坐吧。”
“颜总，这是我第一次向艺术家汇报方案，没什么经验。您给些意见吗。”钟诚橙放在腿前，手不自觉地拉扯裙子，她今天穿的米白色亚麻长裙。
“就当和朋友聊天好了。”颜叙白看一眼钟诚橙，“亚麻裙子容易皱。别糟蹋衣服。”
钟诚橙立马松手，假装翻看方案。
“LINA马上到，不要紧张，向跟平时一样汇报工作就行。”
助理推开雕花木门，LINA走进办公室。雪松混着檀木的香气裹挟着空调冷气扑面而来。她攥紧皮质手包，高跟鞋踏过意大利大理石地面，目光扫过热压玻璃幕墙外流转的城市霓虹。
"欢迎光临，LINA女士。"身着墨色西装的男人从胡桃木办公桌后起身，银质袖扣折射冷光。
"我是颜叙白，华创策展CEO。"他抬手示意会客区，钟诚橙已经将黑咖啡准备好。
"久仰大名。"LINA指尖拂过天鹅绒沙发的酒红色丝绒，目光却被墙上未装裱的《光之河》草稿吸引，"听说颜先生收藏了我2018年柏林工作室的实验录像。"
颜叙白嘴角微扬，雪松香气随着动作漫过来："更该介绍这位——"他侧身为钟诚橙让出位置，"钟诚橙你这次展会的策划人，也是最懂你作品的解读者。"
Lina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睛打量着钟诚橙，用带着德语口音的中文说："你就是负责我画展的策划？比想象中年轻。"
钟诚橙感到脸颊发热，但声音保持平稳："是的，Lina女士。我是钟诚橙，非常荣幸能参与您的项目。"她递上准备好的方案，"这是我们初步设计的展览方案。"
颜叙白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手指交叉放在桌面上，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Lina对亚洲市场不太熟悉，需要你详细解释方案中的本地化考虑。"
钟诚橙点头，翻开文件夹："我们建议以'边界与过渡'作为展览主题，这既契合您作品中一贯探索的物理与心理界限..."
"等等，"Lina突然打断，眉头微皱，"为什么是'边界'？我更倾向于'阈限'这个概念。"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钟诚橙看到颜叙白微微挑眉，似乎在等待她如何应对这个挑战。
她深吸一口气："实际上，德语中的'Schwellenraum'(阈限空间)与英语的'boundary'(边界)在中文语境下有不同的哲学意涵。"她自然地切换成流利的德语，"您去年在柏林访谈中提到，您感兴趣的是边界本身的模糊性，而非简单的分界线。中文的'边界与过渡'更能表达这种动态过程。"
Lina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懂德语？还看过那个访谈？"
"大学时辅修过德语。"钟诚橙谦虚地回答，继续用德语解释，"您的《液态记忆》系列中，聚氨酯树脂从透明到浑浊的渐变，正是这种边界模糊性的完美体现。"
颜叙白虽然听不懂德语，但明显注意到Lina表情的变化——艺术家身体前倾，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继续说你的方案。"Lina切换回中文，语气明显亲切了许多。
钟诚橙指向方案中的灯光设计图："我们建议使用4000K色温，既能保留您作品中金属材质的冷峻感，又能避免冬季观展时给观众带来过于冰冷的体验。"
"有意思，"Lina转向颜叙白，"你们这位策划很懂我的作品。"
颜叙白嘴角微扬："钟诚橙确实做了充分准备。"他的目光落在钟诚橙身上，带着几分重新评估的意味。
接下来的讨论如行云流水。每当Lina提出一个想法，钟诚橙都能迅速给出可行的实施方案；每当艺术家陷入中文表达的困境，钟诚橙总能通过德语准确捕捉她的本意。
"东翼展厅的布局..."Lina皱眉思考着如何表达。
"您是想说观众流线应该形成回环，而不是直线穿越？"钟诚橙接过话头，在笔记本上快速画出草图，"这样可以让观众在不同角度反复体验作品的层次变化？"
"Genau!(正是如此)"Lina拍了下膝盖，转向颜叙白，"她完全理解我的想法！"
颜叙白靠在椅背上，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看来你们很合拍。"
钟诚橙感到一丝鼓舞，大胆提出一个新想法："如果在这个位置增加一面半反射镜，您的《阈限状态》系列会产生空间延伸效果，正好呼应'边界'主题..."
Lina突然站起来，激动地用德语说："这太完美了！我在慕尼黑展览时就想过这种布置，但当时的策展人说技术上不可行！"
钟诚橙也站起来，两人隔着咖啡茶几热烈讨论起来，完全忘记了办公室里的第三个人。颜叙白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幕，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敲。
LINA对钟诚橙所做的方案极其认可。最后道别时，特地要了张名片。送走lina，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颜叙白审视着钟诚橙，似乎在衡量这个年轻员工突然展现出的价值。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办公室门关上后，他走到窗前，背对着她说："你今天表现得很出色。"
钟诚橙站在办公桌前，心跳加速："谢谢颜总，我只是做了分内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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