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沐风很享受这种惊叹，他竖起食指示意蒋偲梵噤声：“我问你，你是不是认识小白的女朋友，然后这俩小情侣最近闹矛盾要分手，小白本来没意见，但是女方又舍不得他想复合，就缠上你了？让你去给小白做思想工作？”
“你确实这么做了，但白景昊同学未战先怯，临阵脱逃，因此失踪两天，我估计他还是想和小徐复合的，可能连道歉信都写了，只是觉得不够正式，所以偷跑出去选礼物了吧？”夏沐风露出慈祥的笑容：“这才对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在无聊透顶的学校明目张胆地谈恋爱，哎呀，这可太青春了！恐怕这两位还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另外，白同学应该是你们的班长，对不对？”
蒋偲梵慌忙退后两步，神色愈发惊恐，带着一种伪装过的哭腔说：“我再也不玩抽象了，你别开我盒，我求你了，收了神通吧！”他的声音很软，如果不是脸上带着淡笑，我真的会以为他在哭。
“撒谎功力退步了啊，”夏沐风笑道：“您二位本来就认识，还想合起伙来坑我呢，我可不记得我在你面前夸过邓孜语……不过既然如此，你也别想跑了，上前来，我要用你。”
“我去，你小子男女通吃啊。”蒋偲梵笑嘻嘻地望着他。
“少讲黄段子，你来不来？”夏沐风撇着嘴，看上去有点不耐烦。
“有没有什么报酬呢？有的话我就来。”蒋偲梵开始讨价还价。
夏沐风不语，只是默默站起身来。
“不是，你啥时候能站起来了？”蒋偲梵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正常的喜悦与激动。
“我的行为够替我说话了，老朋友。”夏沐风握住他的手，进而搭上了他的肩：“你在学校宣传部里做事，不会不了解我这种残疾学生突然恢复如初对学校的新闻价值吧？好好利用哦，说不定你可以平步青云，领部长衔呢，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嘞？”
“这东西什么时候能用，我说了算。”
“完全可以，光是你能站起来走走我就开心得不得了，你还这样为我考虑，我很感激啊。”蒋偲梵痛快地答应下来。
“一个见面礼还不够，我必须再给你一个马上就能写成报道的，有教育意义的有趣新闻。”夏沐风脸上笑容不减，伸手一指：“看到东边儿那六个花坛没？那下面埋了六只无头麻雀，鸟头被美工刀砍下来喽，其中一具尸体在我这儿。”他迅速地展示了特意留下的一具鸟尸，然后无视了故态复萌，第三次露出惧色的蒋偲梵，继续说：“至于其它的证据嘛，你可以去找一下杨丽娟老师，教化学的，她那儿有最初的犯罪现场照片哦。”
“那凶手呢？”
“就是你们班长啊，考虑到他的动机是准备复合用的小礼物，再把虐待狂的帽子扣到他头上就不大合适了。”夏沐风笑着说：“毕竟自古以来，杀戮就是一切的基石，为了追求艺术而造成的死亡本就无可厚非，除非死的是人。”
“那你的意见是？”
“让尸体的第一发现人写篇小短文，呼吁大家善待动物就可以了，其余一概不写。”夏沐风回答：“让我想想，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杨老师，她不行，我呢，当然也不想干这种事，所以……”他差点儿没绷住：“轮到你了，文曲星下凡的邓孜语同学。”
“我去，你算计我！”一直在状况外的我本来以为没什么事了，结果……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对不对？”夏沐风的脸上滑过一丝笑容，比起恐惧，他更热衷于欣赏人们脸上的窘态：“我的意见是，让那对小情侣自己折腾去吧，反正最后肯定要分的，女的要求太多，男的有点迟钝，这样的两块拼图绝对拼不到一块儿去。要么两败俱伤，要么拉拉扯扯一段时间再分，你就别试着劝人家姑娘了，她不可能面对自己的。”他十分真诚地对蒋偲梵说：“你要尽快脱身才好，再劝下去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不如帮我做点事吧，作为新闻线索的提供者，我想进你们部里看看。”
“这当然没问题，你想知道什么？”
“那我可要好好想想，不如这样，你给我讲讲部里的同事吧。”夏沐风笑着说：“毕竟那两位的事情已经明了，没必要再和他们见面了，你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我不去见他，他会来见我的。”
“你听过张白桐吗，他是部里的现任部长，很招人喜欢呢，虽然能力上中规中矩，但形象非常好，性格也很好。”
“哦？那他也有一个漂亮的小女友喽？”夏沐风明知故问，重新坐下：“这位美女也是你们部里的？”
蒋偲梵见怪不怪：“谢天谢地，你终于做出了合理判断，总算不那么吓人了。”
“嗯？我本来也不吓人。”夏沐风很奇怪：“如果我的审美尚且正常，我是不会这样评价自己的。”
“我没说脸的事。”
“我知道，我姿容俊美，完全不吓人。”
“可惜我对老张的小女友了解不多，只知道她叫陈清霜。”蒋偲梵一脸歉意：“我可不像你，你是天生的元帅，诗人里的诗人。”
“可惜我不喜欢打仗，更不爱写诗。甚至连恋爱也不想谈。”夏沐风撇了撇嘴：“所以你的恭维话，我只好推辞不受了。”
“这就是你了不起的地方，在我们看来，你就是完美的某种象征，你满足了大家的幻想，坚韧不拔，永远正确，多好啊。”蒋偲梵由衷地说。
“哪怕这一切都是假的，也没关系吗？”夏沐风第一次表露出迟疑。
“你会让一切成真的，老兄。”蒋偲梵哈哈大笑：“他们来了，去和每个人都握握手吧。”
如前所述，这次握手会盛况空前，每个人都十分珍惜和夏沐风相处的时间，虽然时间上非常短暂，但他已经和相当多的人建立了良好的友谊，打下了坚实的群众基础。
他让我再带他去找一次左主任，要把那封伪造的假条带给那位可靠的长辈，我自然同意，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之前明明说白景昊同学可能是个虐待狂，这会儿为什么又决定什么都不说呢？”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啊，骗你的。”夏沐风愉快地说：“如果仅仅凭借六只断了头的麻雀就断定杀鸟凶手是个异常残忍，漠视生命的虐待狂，那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千万不要预设立场和动机，一切诱人的答案都有严重的，本质上的问题，你可不能就这样被骗了呀。”
“相反，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专注于麻雀之死背后的目的，就不难发现，凶手本来就不是为了断头，而是为了拔毛。因着行动的隐秘起见，他必然不能让麻雀发出多余的声音，因此，那六只麻雀迎来了既定的命运，被美工刀切断了头颅。”
“推断出凶手是在隐秘行事之后，他的动机就很明显了，他暗中给某人准备了礼物，不过一般来说，送给朋友的礼物完全用不着这样畏首畏尾，既是送礼，为何不光明正大地送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简单，凶手和他朋友之间的友谊已有裂痕，而他虽然有所察觉，却依然对弥合裂痕，重修旧好抱有微小的希望，故而出此下策。”我的朋友语调哀伤，以一种悠长沉郁的语气说道：“可惜，从他夺走六只麻雀的生命，切下它们的头颅开始，他的一切计划陡然成空，不仅无法弥和旧有的裂痕，反倒在本该纯洁无瑕的心灵上添了几道新伤。他的一切所为，不过镜花水月，痴人说梦罢了。”
“所以我断言，这样一对怨偶必将劳燕分飞，他们中的一个因为不断付出走上了歪路，另一个当断不断，态度暧昧不明，是这场悲剧中间接的帮凶，她也应当为六只麻雀的死负责。”
“仔细分辨起来，这女子更为可耻，她给白同学制造了一个若即若离的幻象，然后堂而皇之地剥削他的快乐，给他施加了许多无形的压力，诱导他走上了虐待动物的歧途。”夏沐风的鼻腔里蹦出一声冷哼：“哼，既然如此，谈情说爱就再也不存在了，不过是美的一方剥削丑的一方，有资本的一方剥削无资本的一方，无情的一方剥削弱小的一方，仅此而已。”
我的朋友慷慨陈词：“所以我们要试着拯救他们，他们只是一时行差踏错，绝对没有真的抵达万劫不复之境，人如果不能面对自己的邪恶与软弱，那与野兽何异？”
我们又一次受到了左主任的热情接待，夏沐风把所有的推理过程和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他。
“好，我同意，我完全同意。”左主任满面笑容地说：“对白同学的一切行为不予追究，学校会帮你们对付徐同学，白同学就交给你了，另外，两位同学早恋的一切证据会被迅速收缴，但不能保证……”
“我知道，不能保证绝对的秘密，我的要求本来也不是这个，只需要保一时之密即可，您能明白吗？”夏沐风眨眨眼：“他们的班主任极不可靠啊，从假条的事上就看得出来，一个热衷于大事化小的人肯定热衷于把小事搞大，而早恋问题显然是最合适的。所以，要把问题抓在我们手上，这样事态才会可控，否则，一定会出事的。”
“那么，你的策略是？”
“管男不管女，那姑娘性子过强，听不进去话，白同学就要好一些，虽然性子弱，在感情上吃了亏，为了证明自己的男性魅力做了错事，但心肠不坏，相对而言也更容易听劝。”夏沐风笑了笑：“性格偏弱的人听不进去同龄人的劝，一个可靠的上位者更适合他。”
“还有什么建议吗？”左主任意犹未尽，不由得问道。
“搜搜图书角，可能会找到不少情书呢，他们当然会这样做，否则就解释不了白同学的幻觉从何而来，所以，这些信件一定存在。”夏沐风平静地眯着眼睛：“性子软弱的人往往缺乏耐心，一定要快点让他吃上糖哦。”
“那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左主任看了看手表：“两点四十，一个小时都不到，你真了不得。”
“还是夸夸小邓吧，我们认识也不过个把小时，她已经花了四十分钟推我了，没有她，我可寸步难行啊。”夏沐风搓了搓手：“再者说，这事情本来很小，用在思考上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三五分钟而已，人家小邓出工出力，我怎么敢居功呢？”
“你这老狐狸啊……算了算了，去玩吧。”左老师表面上无奈地摆摆手，实际上，他是很高兴的。
从办公室出来，我喜忧参半，喜的是事情终于圆满解决，忧的是永远也找不到那六个麻雀头了。
“你要记住那六只麻雀，这就是生命的重量。”夏沐风看出我的想法，如此排解道。
“但你的推理那样优秀，难道就真的轻轻放下了？”我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很不甘心呐。”
“绝大多数时候，真相如何并不重要，真相是悲剧的奴隶，悲剧是真相的主人，我们在更大的悲剧发生之前就战胜了它，哪里还需要什么真相呢？”夏沐风语气轻松地说：“当然，大的悲剧没有了，小的悲剧却还在，一个精神软弱的人，永远无法找到真正的爱情。在这件事里，这种人有两个，只是所作所为略有不同罢了。”
“那两个人……真的会如你所言吗？”
“大差不差，虽然纯粹的心证手法在分析现象时常常碰壁，但只要可利用的事实和证言足够多，心证就会变成罕见的利器了。”夏沐风笑着说：“如果你能弄明白这点，就能明白我为什么每卦必中了，举一反三很重要，占卜的重点在于研究过去，而非未来，未知生，焉知死呢？”
操场的东南面有一棵树，冬天里没了叶子，所有的枝条都光秃秃的，有两只麻雀为了争一根向阳的枝条，互相争斗，打作一团，许多鸟羽簌簌而下，被阳光染成金色。
“如果白同学耐心一些，等到二雀相斗，岂不是可以白得很多羽毛吗？就不用费劲杀鸟断头了呀。”我心情很好。
“他也有他的苦衷啊。”夏沐风一脸期待地望向高高的枝头，其中一只鸟儿终于不堪重负，跌落下来。
夏沐风眼疾手快，托住麻雀的身子，轻轻向上一抬，麻雀又展开翅膀，飞到另一棵枯树上站定。
“真聪明啊，连麻雀都知道过分争斗会伤及自身，懂得避其锋芒呢。”
“可惜，总有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夏沐风的视线缓缓下移，叹了一口长气。
“你在想什么？”
“二雀争枝，其一坠地，事极凶险啊……”夏沐风喃喃道。
“还有高手？”
“绝对不少。”夏沐风回答：“而且不一定会像这一次这样好运了，又是一个悲剧，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
“什么样的悲剧？”
“一对本来般配的佳侣突然反目，我们会目睹全过程的。”夏沐风意有所指。
“什么？难道是张白桐和陈清霜？”
“我们的所见所闻中，也就只有这两位称得上佳侣了。”夏沐风苦笑着说：“可惜名字不好。”
“什么？”我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深感疑惑。
“只是一个冷笑话而已，我一会儿再给你讲笑点吧。”夏沐风平静地说。
“这可不像一个刚刚卜出凶卦的人应有的反应。”我心中大定，和他打趣：“你难道就不害怕吗？”
“只要行动起来，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事了，我们总有办法改变一切。”夏沐风伸出手来，一个飘荡的灵魂终于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永久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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