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凶手今天晚上就把鸟头送出去了,收到鸟头的人直接丢了怎么办?”我问。
“他总不可能一次性送六个吧,礼物都是有唯一性的,丢了一个头,还有五个头嘛。”夏沐风笑着说:“如果这六个麻雀脑袋全是送礼用的,六天时间足够让一个正常姑娘告诉老师了,于是我会知道谁是凶手。”
“如果那姑娘刚巧品味独特,就喜欢现点现杀的麻雀脑袋,你也要相信,世界上还是正常女生多,肯定有人觉得这俩小情侣太神经了,也会有很多消息透出来。”
“如果麻雀头兼具恐吓作用,那凶手恐吓的对象肯定会有所反应,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们,如果受了无端恐吓,会怎么做?要么彼此之间私下议论,要么直接一步到位告诉老师,无论怎么样,我都能知道一些消息,无非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结果是不会变的。”夏沐风笑着说:“而且我把倾听的口子打开了,年轻人好奇心重,我又和他们年龄相仿,再加上在外流行的传闻和老师们的背书,他们一定不会放过和我聊天的机会的。只要他们愿意聊,总会有很多消息送上门来。”
“那无关信息怎么办呢?”我很好奇。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无用信息,每个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它的价值。”夏沐风伸出一根食指:“唯一的区别是,有些人能把他们的语言煅造成华美锋利的剑刃,有些人却只能把他们的语言编织成破烂不堪的草席,但你不能以偏概全,因为某些人的语言能力有待提高,甚至令你不适就去指责语言这一整体是无用的,恰恰相反,表面上无用的东西比有直接用处的东西价值更高,所谓有生于无,而无不生于有,就是这个道理,变化才是世界的本质。”
现在想来,夏沐风在宗教方面的天妒之才在当时就展露无遗,在他面前,我就是那个蹒跚学步的稚童,他则是被困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一种名为疾病的长钉正想方设法,要置他于死地。凝视着夏沐风平静柔和的面庞,我第一次感到“物质不灭,不过粉碎”是一种多么沉重的褒奖。
“物质不灭,不过粉碎,多么沉重的褒奖!”夏沐风身体前倾,双手朝上握紧,用一种轻快而昂扬的语调如是说道。
“啊?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你又中了我的圈套,只能有这种想法,如果你想保持神秘感,那就一定要把眼睛藏好,你的眼睛暴露的东西太多了!”他眯着眼睛,像是在回味:“困惑,惋惜,同情,怜悯,爱戴,或许还有一点点羞耻?”夏沐风笑着说:“也许你觉得,怜悯我这样的人对我来说是一种轻慢,事实上,每个人都有怜悯他人的自由和被人怜悯的权利,怜悯是不会伤害他人的,如果你因为怜悯他人吃了亏,那只能证明这个人没有怜悯之心,怜悯本身是很高尚的,不要有太多的负罪感。”
“你在担心一种理论上没有伤害性的情绪对我造成伤害,恭喜你,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一个有怜悯之心的人会走得很远,光辉灿烂的未来在等着你呢。”夏沐风一脸期待地看着我:“怜悯之心是一切美德的基础,我无法想象,一个完全没有怜悯之心的人会破碎成什么样子。”
“我们不能再等了。”夏沐风的这番话让我毛骨悚然:“那个杀鸟的凶手就是这种人啊,必须在他的犯罪行为升级之前采取行动,他今天敢杀鸟断头,明天就敢把人头砍下来!”
“真聪明,你终于认真起来了。”夏沐风笑了起来:“之前的你过分依赖我的计划,并没有充分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和紧迫性,守株待兔确实轻松,但不能以某种生命为代价,这里已经死了六只鸟了,我希望你认识到生命的重量,对一切不道德不公正的事情抱有天然的愤怒,对于一个有怜悯之心的人来说,这是很容易的。”
“我的确很生气,但我们应该怎么做呢?”我说:“心理建设,推理分析,甚至计划兜底你都做了,但后面呢?接下来怎么办?”
“很简单,我们周围的环境是一片大海,我们是海里的鱼,如果想知道海里的某一条鱼到底是什么样子,只要问问其它鱼就能知道了。有些时候,连海里的水都会告诉你某一条鱼长什么样子,到鱼群聚集的地方去吧。”夏沐风笑着说:“你看看课程表,下午第一节就是体育课,这是一个机会。”
于是,我们第二次踏上了旅途,学校有两栋教学楼,一栋楼是教学用的,另一栋楼是教师办公和学生会搞社团活动用的。夏沐风对办公楼很感兴趣:“如果能进到这里……那该有多少信息可以收集,可惜一般进不去。”
“你混成社团老大不就可以随便进了吗?再不济和年级组长处好关系也能进,实在不行去找左老师说说呗,他肯定有办法让你进去。”我一一列举了正常的进楼方式。
“你这些方法都太公开了,我需要一些更隐蔽的方法。”夏沐风想了一下,竖起一根食指:“哎,我有一个计划,很有意思的计划,不过还要再等几天。”
“原来你也是点子王!”
“我一直都是啊,哈哈。”他干干地笑了两声。
“啊,这不好笑。”
“也许吧,你直接把我推到校门口去,我和保安聊聊。”
于是,夏沐风再次受到了隆重的欢迎,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哎,叔,我问一下啊,今天早上最早进校门的学生是谁啊?”夏沐风很自然地问。
“按理说应该是你和你爷爷,你们六点四十多就来了嘛,但今天还真不是,今天来得最早的同学是小白,他昨天上午请了假出去了,今天六点二十就来了,我还提前十分钟开校门了嘞。”保安笑着说:“哎呀,现在的小朋友真勤快呦,只请了一天假,回校还这么早。”
“那您开门的时候校门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呢?”
“没了,就小白一个人。”
“他长什么样啊?我没见过嘞。”
“就瘦瘦高高的,戴个灰色针织帽子和黑色手套,大概有一米七几……”保安叔叔伸出手来比划:“有这么高喔……”
“那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还好啊,长得白白净净的,跟谁都能聊几句,挺有礼貌的。”
“这样啊,那假条呢,在不在您这儿?”夏沐风笑着说:“我很好奇,这样一个热爱学习,阳光开朗的好同学会用什么理由请假。”
“我找找啊……我这儿假条多得是,应该在最上面几张……”保安把手指放在唇边沾湿,然后一张张翻过:“啊,就是这张,给你。”
“多谢了,我对这位白同学很感兴趣。”夏沐风向他道谢。
“哎呀,小事情小事情,倒是你要多出来走走,整天窝在教室里总归不好。”
“您是对的,我这几天都会出来走走。”夏沐风伸出手来,和他握了握:“说不定以后还要麻烦您呢。”
“你千万别客气,为学生服务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我们愉快地同他告别,夏沐风瞟了一眼假条,念道:
“尊敬的徐老师,本人由于一诊考试发挥失常,心绪不宁,故请假一天,拟于19日(周三)返校,望批准。”
“学生姓名签的是高二(17)班白景昊,教师的签名是杨志强。”
“这给我干哪儿来了,诊断性考试不是高三才考吗?我们穿越了?”我一眼看出不对劲:“假条子?”
“显而易见,但名字是真的。”夏沐风把它叠好,塞进右手袖口:“事情开始有趣起来喽,哈哈哈……当然,这张假条子是个秘密,你明白吗?秘密很重要,需要仔细选择公开的时机,制定周密的计划……”
“好啦好啦,起床铃就快响了,一会儿再谈计划和秘密吧,先去选个好位置,你想待在哪儿?”我问。
“操场正中央,我要和每个人握握手。”夏沐风这样回答。
于是乎,伟大的拿破仑皇帝回到了他忠诚的巴黎,当然,这次盛大的握手会是整个事件最令人愉快的部分,暂且按下不表。
当夏沐风如愿以偿,到达既定位置之际,一个穿着橘色冲锋衣的人当即向他奔来,片刻后,两只手紧握在一起,这个时候,起床铃响了,音乐声弥漫在空气中向我们涌来,那首曲子大家都很熟悉,是萨克斯大师肯尼基的《回家》。
时至今日,我仍然觉得,午间起床铃放这首曲子是一种略显恶毒的黑色幽默,但在故友重逢的情景下,这首曲子带来的唯美气氛永远不可复制。
“哎呀,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他说。
“我今天卜了一卦,说出门则吉,看起来果然如此。”夏沐风笑眯眯地望着他,用左手轻拍他的肩膀:“哎呀,蒋偲梵,真的好久不见了。”
蒋偲梵身形颀长,姿容秀美,一张方脸线条柔和,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红润,双眼皮下的眼睛炯炯有神,透着友善的光芒。
“介绍一下,我后面这位好心的姐姐就是传说中的邓孜语。”夏沐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喔,你好你好,你就是那位被夏沐风盛赞为文曲下凡的小邓吧?”蒋偲梵热情地晃着我的手:“他可没少夸你。”
“可我们今天刚刚成为朋友。”我用了一个花招,模糊了我和夏沐风的关系。
“哦?这么巧呀?”蒋偲梵笑着说:“我有一个令人满意的谜题,你和夏沐风都会感兴趣。”
“打断一下,蒋先生在何处高就啊?”夏沐风问道。
“十七班啊,怎么了?”蒋偲梵有些疑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那就对了,你们班上有个同学失踪了两天,今天早上回来了,谜题是他消失的这两天去做什么了,对不对?”
“不是?哥们儿?你开挂了?”蒋偲梵当场石化。
夏沐风哈哈大笑:“以你的记性,应该不至于忘记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你可得好好讲讲白景昊同学的奇闻异事。”
蒋偲梵面容扭曲,嘴唇翕动,明显很不淡定,他欲言又止,最后,千言万语化成三个字:“我超,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