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告诉我的那些都是最坏的情况啊，我们不应该把一切困难都视为障碍，也不应该把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当成敌人。”我对他说：“所以我觉得不能带尸体去，会吓到她的，只要把这篇文章带给她看就好。”

夏沐风眼睛发亮：“不错！不错！你终于学会最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了，陈清霜那样的人，本质上是很脆弱的，一味地施压反而会激起她的对抗心理，她的愧疚心极重，一定会期待有人能发现她的罪行。”

“哦？为什么这么说？”我问。

“这就要涉及到一条犯罪学公理了，以勒杀作为犯罪手法的案件中，大多数都是激情犯罪，因为勒这个动作隐蔽轻巧，通常不受男性犯罪者的喜欢，他们更倾向于刀砍斧剁之类能够展示力量的手法。”

“所以勒就比较冷门了，偶尔有人用上也是女性居多，再加上她还切了头，可以肯定，她的初衷并不是虐待动物。虐待狂型犯罪人极其渴望外界关注，一定会留下动物的全尸，而且在身体各处都留下各种伤痕，如果要收集战利品，这些人更注重完整性，不会切一半留一半。”

“她既然是个姑娘，又不是虐待动物的惯犯，还用了勒毙这种直接指向性别和犯罪类型的手法，可以断定，这次事件完全是一次偶然，目的是泄愤。”

“那么，这样一个新手犯罪人为什么要切掉麻雀的头呢？”夏沐风笑了笑：“很简单，这是因为恐惧，她为自己第一次跨过那条冥冥中的界限恐惧，为自己第一次夺去生命恐惧，为自己的愤怒造成的严重后果恐惧。”

“众所周知，人在极度恐慌的心理状态下是无法制定长远计划的，在初期的恐慌过去之后，一种逃避现实的心态就会占据她的大脑。”

“她就是在这种行为的驱使下切掉了麻雀的头，俗话说眼不见为净嘛。”

夏沐风的声音陡然一变，用一种严酷森冷的语调说：“但这完全是一种可耻的行径，和掩耳盗铃没有区别，甚至比掩耳盗铃更可恨，这是一种损人利己，漠视生命，只顾自己舒服，不管别人死活的行为。”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引动了她的愤怒，导致她犯下如此大罪呢？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会因为什么而愤怒至此？”

“答案很容易猜，她失恋了，而一般失恋，只要男女双方知会一声，从此以后断绝来往就是了，为什么她会愤怒呢？”

“因为她很依赖她的爱人，但分手是男方先提出来的，所以她很生气，她认为男友抛弃了她，辜负了她。”

“一般来说，这种故事的标准展开是被抛弃的那个割腕自残，哭天抢地，寻死觅活，最后跳楼自杀。然后一堆人伸张正义，痛打负心汉，留后者悔恨终生，至于真相如何，那你别管。”

“但她的行为完全脱离了标准展开，不要说在小说里，就是在现实生活中，失恋了就砍麻雀头玩这种情况还是太极端了。”

“在犯罪心理学当中，有一句著名的格言，环境决定心理，心理决定性格，性格决定行为，行为决定动机。”

“那么，因为被男朋友甩了，所以心怀怨恨，勒死麻雀泄愤，又因为恐惧把麻雀头砍了，这些行为决定了她的性格，是什么样的性格呢？你来回答吧。”夏沐风把问题留给了我。

“性格外向，非常独立，感情充沛，遵守规则。”我想了一下：“感觉是个偶然走上邪路的正常人啊，还挺悲剧的。”

“哦？这个怎么讲？”夏沐风饶有兴致地问。

“我小时候，外婆为了照顾我，每天都很忙很忙，我爸妈又在上海工作，在当时的我看来，那就是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那个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好好学习，快点长大，这样就算爸妈不在身边，我也能照顾好外婆。”我继续说：“换句话说，我对独立自主一直抱有某种幻想，觉得我一旦独立自主了，天下间就再没有什么困难，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所谓独立，其实很多时候都是某种脆弱发展到了顶峰产生的虚象，向外界展示出强悍，独立，有吸引力的一面可以掩盖心理上的弱小。”

“这本来也没什么问题，但长此以往，势必会导致价值观的扭曲，觉得我只有怎么怎么样才能证明什么什么价值，这样的人其实是最迷茫，也最经不起伤害的。”

“他们的心灵非常脆弱，一旦受到伤害就会全盘转移给外界，以更残暴的手段伤害其他人，哪怕这个人完全无辜，在事实上完全没有伤害他。”

“如果任其发展到最后阶段，他们会变成完全抛弃理性，罔顾事实的可怕人物，对社会造成不可估量的破坏。这是一种自我满足式的自甘堕落，是毒性最强的利己主义，几乎不可能扭转，只能尽量消除。”

我长舒一口气：“幸好我们发现得早，不然她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是一定不想眼睁睁看着她变坏的。”

夏沐风笑着说：“我也一样，恭喜你，完全理解了我的意图，只要足够了解过去，我们完全有能力改变未来。”

“你准备怎么做？”

夏沐风掏出一张政府办公用的信笺纸，蹭的一下抹开笔帽，笔走龙蛇，文不加点地开始写信，室中一时寂静，只剩两支钢笔的沙沙声。我要把真实的案件转成文章，还要在真相上稍加改动，因而时常停顿，夏沐风似乎是一直想写这封信，他手中的笔如狂风一般扫过荒芜的信纸，留下一片黑色的森林。

等到蒋偲梵回来时，又快两点了，他把记录的两份材料给我们看了，这两份材料只是起到一个验证猜想的作用，故不再赘述。

我光荣地承担了信使的职责，顺着蒋偲梵的指引，把稿件和信函送给了陈清霜。

这两样东西对她的影响是极其巨大的，她先是非常惊讶，看到那封信的时候，转瞬之间竟然眼圈发红，鼻头皱紧，连睫毛都沾了点水气，简直快哭出来了。

然后，她猛地把我抱往，一直在我耳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谢谢，一颗破碎的心总算找到了依靠。

几分钟后，她调整好情绪，向我道谢：“我会来找你的。”

回去的路上，我对夏沐风在信里写了什么非常好奇，但总是想不明白，我再次见识到了文字的力量。

我回到教室，迫不及待地问：“你那封信上到底掺了啥玩意儿？都给人家看哭了，抱着我嗷嗷哭那种。”

“哦？你右肩上的水出卖了你，怎么能是嗷嗷哭呢，顶多两分钟。”夏沐风狡黠地笑了笑。

“喂，这个时候就别拆我台了！”我假装生气。

“总而言之，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很高兴看到自己算错。”夏沐风伸出手：“来，最后再正式地握握手。”

“那以后呢？以后就不握手了？”

“以后？以后就轮到你来当我的老师了。”夏沐风笑了笑：“怎么样？来握握手？”

我们的手第三次握在了一起，我们都很清楚，彼此之间紧密相连，通常的阻碍已经无法把我们分开。

“看来，永远的朋友是存在的。”我说。

“是啊，一切都是存在的。”夏沐风回答，声音悠长，仿佛能让人忘记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