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妖塔的阴影还未在裴惊澜身后完全沉降,断魂崖顶的风已卷着血色重新凝聚。
李玉离的指尖在冰冷的岩石上蜷缩了一下,睫毛上的血珠坠落在地时,她猛地睁开了眼。眼底没有半分濒死的涣散,只剩淬过寒冰的锐光——方才那副力竭垂危的模样,不过是诱他近身的最后一计。
“裴惊澜,你还是这么好骗。”她低声嗤笑,撑着地面坐起身,腰间的伤口仍在渗血,却不妨碍她指尖在虚空里轻轻一勾。
崖壁后突然传来一阵清越的弦响,像是有谁在拨弄无形的丝线。紧接着,一道流光从瘴气里窜出,稳稳落在她怀里——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的琵琶,琴身雕刻着繁复的魔纹,弦丝泛着暗紫色的光,正是她藏在断魂崖底的本命法器“噬魂琶”。
这琵琶以魔域万年玄铁混合百鬼冤魂炼化而成,弦动则心魔生,音起则魂魄碎,三百年前她还是颜伊时,曾凭这把琵琶在忘川河畔击退过天界千军。
“周遇,扶你主子走。”李玉离将琵琶横在膝头,指尖轻轻搭在弦上,目光越过崖边,落在正一步步走下栈道的裴惊澜身上,声音里淬着冰,“再晚,就没人能护他了。”
周遇刚将裴惊澜扶稳,闻言猛地回头,只见李玉离怀中的琵琶已泛起诡异的紫光,崖下的瘴气正顺着弦音疯狂翻涌,那些方才被打散的怨灵竟重新凝聚,且气息比之前强盛了数倍,青灰色的身影在瘴气里若隐若现,直逼栈道而来。
“主子!是噬魂琶!”周遇脸色惨白,他在古籍里见过这把魔器的记载,据说中了琵琶音的人,会被自己最恐惧的幻象吞噬,最终神魂俱灭,“我们快走!”
裴惊澜却站定了脚步。他捂着被震伤的胸口,抬头望向崖顶那道红色的身影,嘴角竟勾起一抹带血的笑:“藏了这么久,终于肯拿出来了?”
“对付你,自然要用最好的东西。”李玉离指尖一挑,一道尖锐的弦音破空而出。
那声音不似凡乐,倒像无数冤魂在耳边嘶吼,钻入人的识海,直逼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周遇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突然浮现出华安倒在血泊里的模样,吓得他猛地后退一步,差点坠下栈道。
“闭气凝神!”裴惊澜低喝一声,仙力在周身炸开一道屏障,暂时挡住了弦音的侵蚀。但他自己也不好受,识海里瞬间翻涌出三百年前的画面——忘川河畔,颜伊倒在他剑下,红衣染血,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
“看到了吗,裴惊澜?”李玉离的声音混在弦音里,带着蛊惑的笑意,“这就是你欠我的。你每一次挥剑,每一次自称正义,都是在往她的坟头上撒土!”
弦音陡然拔高,裴惊澜的屏障剧烈震颤,他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血来。幻象越来越清晰,颜伊的脸与李玉离的脸在他眼前重叠,一个质问他为何不信,一个冷笑他自欺欺人。
“够了!”他怒吼一声,想再次凝聚仙力,却发现识海已被幻象搅乱,仙力如散沙般难以聚拢。
“不够。”李玉离的指尖在弦上翻飞,琵琶音变得更加凌厉,像无数把小刀,凌迟着人的神魂,“你不是想赢吗?不是想把我关入锁妖塔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过是个被心魔困住的可怜虫!”
她忽然站起身,抱着琵琶一步步走向崖边,红衣在瘴气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染血的战旗。“三百年前你赢了,靠的是天界的兵力,靠的是我对你的信任。三百年后,我倒要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胜负!”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她猛地将琵琶往前一推。
无数道紫色的音波从弦上爆发,如同潮水般涌向栈道。裴惊澜的仙力屏障应声而碎,音波狠狠撞在他胸口,他像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栈道的护栏上,喉头一阵腥甜,喷出的血染红了身前的木板。
“主子!”周遇目眦欲裂,想冲过去扶他,却被接踵而至的怨灵缠住。这些怨灵受琵琶音驱使,竟变得刀枪不入,他的剑砍在上面,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李玉离站在崖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她看着裴惊澜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被音波震倒;看着他的玄色衣袍被怨灵撕扯得破烂不堪;看着他眼底的坚定一点点被痛苦取代。
这就是她想要的。
赢他一次,堂堂正正地赢他一次。
用他最引以为傲的实力,击碎他最看重的正义。
“裴惊澜,认不认输?”她的声音在崖间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裴惊澜趴在地上,咳着血,视线已经模糊。但他还是听到了她的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看向崖顶那道红色的身影,笑了,笑得满嘴是血:“认输?我裴惊澜……从来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他猛地抓住身边的长剑,挣扎着站起来,剑尖拄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想赢我,就……就自己下来取我的命!”
李玉离看着他倔强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被更浓的寒意取代。她抬手按住琵琶,指尖凝聚起最后的魔元,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就在这时,周遇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竟以元神为祭,逼退了周身的怨灵,疯了一般冲向裴惊澜,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他身前:“公主!要杀主子,先杀我!”
李玉离的指尖顿在弦上。
她看着周遇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明明已经力竭,却依旧死死瞪着她的裴惊澜,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天界的人,总是这样。
总是有人愿意为了所谓的“正义”,为了所谓的“主子”,付出一切。
就像三百年前的她自己。
弦音骤然停了。
怨灵失去了音波的驱使,纷纷退回瘴气里,崖间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李玉离抱着琵琶,转身走下崖顶,没有再看栈道上的人一眼。
“公主?”守在崖下的将军连忙上前。
“不必追了。”李玉离的声音有些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带上锁魂盒,回魔域。”
“可裴惊澜他……”
“他活不了多久。”李玉离打断他,指尖轻轻抚摸着噬魂琶冰凉的琴身,“中了我的噬魂音,又强行催动仙力,不出三日,必会心魔爆发,仙骨尽碎。”
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最后一刻,她终究是偏了半分音波——否则此刻的裴惊澜,早已是崖下瘴气里的一缕亡魂。
她赢了。
赢得堂堂正正,赢得让天界战神再无翻身之力。
可为什么,握着胜利的果实,心口却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
栈道上,周遇扶着昏迷的裴惊澜,看着李玉离的身
影消失在瘴气里,终于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跪下。
他低头看着怀里毫无声息的主子,又看了看崖顶那道渐渐散去的紫色音波,眼眶忽然红了。
他好像……第一次看到主子输得这么惨。
惨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可他又隐约觉得,这场胜负里,好像藏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就像李玉离最后那个转身,决绝得……像是在跟什么东西告别。
魔域的风依旧在吹,带着瘴气的腥甜和琵琶弦上残留的魔息。周遇背起裴惊澜,一步步艰难地走下断魂崖。
他不知道前路还有多少凶险,也不知道主子能不能撑过去。
他只知道,这场以性命相搏的敌对,还远远没有结束。
而那个抱着琵琶转身离去的红衣身影,注定会成为横亘在他们面前,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