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当天，阳光格外灿烂。
陈枕扬站在礼堂后台，手中紧握着流程表，目光不断在手表和入口之间切换。距离正式开始还有二十分钟，各班级的表演者陆续到位，化妆、换装、最后排练的声音交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
"高二三班的合唱团还没到？"陈枕扬皱眉问身旁的学生会干事。
"已经在路上了，堵车..."
"联系他们，如果十分钟内不到就调整节目顺序。"陈枕扬的声音冷静而坚决，尽管他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
正当他低头修改流程表时，一双红色高帮帆布鞋闯入视线。不用抬头，他就知道是谁。
"陈部长，紧张吗？"鹿首红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贯的轻快。
陈枕扬抬起头，呼吸微微一滞。鹿首红今天穿了件黑色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锁骨和那枚银色耳钉。他的头发似乎特意打理过，几缕刘海垂在额前，衬得眼睛格外明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幅被黑布遮盖的画作——艺术节特等奖参赛作品。
"按流程来就行，没什么可紧张的。"陈枕扬移开视线，假装检查手中的表格，"你的作品准备好了？"
鹿首红掀开黑布一角，露出色彩斑斓的局部："猜猜我画的是什么？"
"没兴趣。"陈枕扬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不自觉地瞟向那幅画。
"真无情。"鹿首红笑着重新盖好画布，"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凑近一步，突然伸手整理了一下陈枕扬的领带。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陈枕扬僵在原地，能清晰地闻到鹿首红手腕上淡淡的松节油气味。
"领带歪了。"鹿首红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你今天...很帅。"
陈枕扬的耳根瞬间发热，还没来得及回应，关井浩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枕扬，主持人临时嗓子哑了，需要换人。"
鹿首红退后一步，冲关井浩眨了眨眼："哟，关学长今天也很精神嘛。"
关井浩身边站着章磊，他今天穿了件浅蓝色衬衫，衬得肤色越发白皙，手里抱着一叠节目单，看到鹿首红时腼腆地笑了笑："鹿同学的作品准备得怎么样了？"
"完美无缺~"鹿首红比了个OK的手势，"倒是你们俩，怎么老黏在一起？"
章磊的脸刷地红了，低头假装整理手中的纸张。关井浩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不自然："工作关系而已。"
"哦~"鹿首红拉长音调，表情玩味，"就像我和陈部长这样的'工作关系'？"
陈枕扬干咳一声："别说废话了。关井浩，主持人人选定了吗？"
"章磊建议让广播站的杨芳顶替，她刚好在台下。"关井浩说着，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身旁的章磊，后者正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鹿首红用手肘捅了捅陈枕扬，小声说："看吧，我就说他们有问题。"
陈枕扬没理他，转向关井浩："那就这么办。我去跟杨芳沟通，你们检查一下音响设备。"
"我去吧。"章磊突然说，声音轻柔但坚定，"我和杨芳是同班同学，比较好说话。"
关井浩点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离开后，鹿首红吹了声口哨："啧啧，关学长坠入爱河了啊。"
"别胡说。"陈枕扬皱眉，"他们只是..."
"只是什么？"鹿首红凑近，呼吸几乎拂过陈枕扬的耳廓，"就像我们'只是'工作关系？"
陈枕扬猛地转身，差点撞上鹿首红的下巴。两人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鹿首红的瞳孔在后台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像两潭幽深的湖水。
"五分钟后开始！"广播里传来教导主任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魔咒。
陈枕扬迅速后退："该就位了。"
艺术节进行得异常顺利。各班级的表演精彩纷呈，台下掌声不断。陈枕扬站在侧幕，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当主持人宣布特等奖评选环节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寻找着鹿首红的身影。
"获得本届艺术节特等奖的是——高一七班鹿首红同学的作品《色彩与心跳》！"
礼堂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鹿首红抱着他那幅被黑布遮盖的画作走上舞台，在聚光灯下显得格外耀眼。他微笑着掀开黑布，露出那幅让所有人惊叹的作品——
画面上是一个侧脸轮廓，被分解成无数彩色几何图形，却又奇妙地组合成一个完整的形象。最令人震惊的是，尽管风格抽象，但任谁都能认出那是陈枕扬的侧脸，严肃中带着一丝温柔，镜片后的眼睛仿佛在注视着远方。
陈枕扬的心脏猛地停跳了一拍。他站在阴影处，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脸颊。
"这幅画的灵感来自一个特别的人。"鹿首红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礼堂，"他教会我纪律和坚持，而我希望能为他带来一些色彩和...心跳。"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直直地看向陈枕扬所在的位置，"谢谢陈枕扬学长。"
全场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陈枕扬，他感到一阵眩晕，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流程表。教导主任惊讶的表情，同学们窃窃私语的声音，还有舞台上鹿首红灼热的目光，一切都让他无所适从。
"请...请获奖者发表感言。"主持人杨芳及时救场。
鹿首红笑了笑，说了些常规的感谢词，但陈枕扬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关井浩轻轻拉了他的袖子："该你上台总结致辞了。"
站在聚光灯下，陈枕扬机械地念着提前准备好的稿子，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他的目光始终避免与台下的鹿首红相遇，只在最后简短地说了句："感谢所有参与者的付出，特别是...艺术组的同学们。"
艺术节圆满落幕。收拾场地时，陈枕扬刻意避开了人群，独自在后台清点器材。他需要时间整理思绪，鹿首红那幅画和公开致谢像一颗炸弹，将他精心构筑的防线炸得粉碎。
"躲在这里干什么？"关井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鹿首红找你半天了。"
陈枕扬头也不抬："器材还没清点完。"
关井浩叹了口气，在他身边蹲下："章磊已经去帮忙了。"他顿了顿，"那幅画...很惊艳。"
陈枕扬的手指微微颤抖："太胡闹了。在全校面前..."
"他很勇敢。"关井浩轻声说，"不是所有人都敢这样表达自己的感情。"
陈枕扬抬起头，发现关井浩的目光飘向远处——章磊正踮着脚试图取下高处的一条横幅，纤细的手腕在宽大的袖口中若隐若现。
"你也是。"陈枕扬突然说。
关井浩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么明显吗？"
"只有章磊自己没察觉而已。"陈枕扬难得地开了个玩笑，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
关井浩推了推眼镜："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这么努力维持'完美'的形象，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的目光回到陈枕扬脸上，"你今天在台上致辞时，看起来...很不快乐。"
陈枕扬没有回答。远处传来鹿首红的大笑声，他不由自主地望过去，看到那个红色身影正帮几个高一学生搬沉重的画架，阳光下他的笑容比任何色彩都要耀眼。
收拾完场地已是傍晚。陈枕扬婉拒了同学们一起去庆祝的邀请，独自走向音乐楼。这栋老旧的建筑平时少有人来，是他偶尔逃避压力的秘密基地。
音乐教室的门没锁，陈枕扬轻轻推开门，夕阳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给那架老旧的三角钢琴镀上一层金边。他放下书包，坐在琴凳上，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
肖邦的《夜曲》在空荡的教室里响起。陈枕扬闭上眼睛，让音乐带走一切烦恼——父亲的期望、学校的压力、还有那个让他心跳失控的红衣少年。在钢琴前，他不需要是完美的学生会部长，不需要是年级第一的学霸，他可以只是陈枕扬，一个喜欢音乐的普通男孩。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陈枕扬长舒一口气，睁开眼——
鹿首红靠在门框上，目光柔和得不可思议。
陈枕扬猛地站起来，琴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你怎么..."
"门没关紧，我听到琴声..."鹿首红走进教室，轻轻带上身后的门，"没想到陈部长弹得这么好。"
陈枕扬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琴键："小时候学过。"
鹿首红走到钢琴旁，靠在光滑的黑色琴身上："为什么不继续？"
"没意义。"陈枕扬合上琴盖，"浪费时间而已。"
"可你喜欢。"鹿首红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小锤敲在陈枕扬心上，"弹琴时的你...看起来很快乐。"
陈枕扬别过脸，看向窗外："得回去了。"
"等等。"鹿首红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很轻却不容挣脱，"关于那幅画...我..."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章磊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原来你们在这里！关学长说...啊，对不起！"他看到两人的姿势，脸一下子红了，慌忙退出去。
鹿首红松开手，无奈地笑了笑："看来我们的秘密基地暴露了。"
陈枕扬拿起书包，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关井浩找你？"
"嗯，好像是关于下周的..."鹿首红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陈枕扬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父亲"两个字。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
"我得接这个。"
鹿首红点点头，识趣地走向门口："我去看看关学长有什么事。明天见，陈部长。"
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冷得像冰："艺术节结束了？"
"嗯，刚结束。"陈枕扬低声回答。
"张老师说你两周没去补习班了。"父亲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我不管什么艺术节，你的首要任务是学习。上次月考掉到第三，这次如果再退步，就别想参加任何课外活动了。"
陈枕扬握紧手机，指节发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站在空荡的音乐教室里，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窗外的夕阳已经西沉，最后一缕金光消失在地平线下，就像他短暂的音乐时刻，转瞬即逝。
走出音乐楼时，陈枕扬意外地看到关井浩和章磊并肩坐在操场边的长椅上。章磊手里拿着本书，关井浩凑得很近，似乎在讲解什么，两人的影子在暮色中融为一体。远处，鹿首红正和几个艺术社的同学挥手告别，他回头看到陈枕扬，扬起一个明亮的笑容。
陈枕扬站在原地，胸口泛起一阵酸涩的温暖。他想起鹿首红画中那个被色彩包围的侧脸，想起关井浩的话"不是所有人都敢这样表达自己的感情"，想起父亲冰冷的警告。这些矛盾的情绪在他心中拉扯，让他既想奔向那个红色的身影，又想转身逃开。
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独自走向校门。身后，他听见鹿首红在喊他的名字，但他没有回头。今晚，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理清这些纷乱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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