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赛前夜,陈枕扬在书桌前熬到凌晨三点。
窗外的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天,潮湿的冷气透过窗缝渗入房间。他揉了揉太阳穴,眼前的辩题资料开始模糊成一片。喉咙火辣辣地疼,像是吞下了一把碎玻璃。父亲出差前留下的便签还贴在冰箱上:「辩论赛必须拿第一」。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关井浩发来信息:「明天加油。别太拼,你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
陈枕扬想回复,但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他勉强站起身,一阵天旋地转袭来,膝盖重重磕在床沿。身体像被灌了铅,沉得抬不起来。额头贴在冰凉的被单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他的皮肤烫得吓人。
朦胧中,他想起明天还有辩论赛,还有学生会会议,还有父亲期待的目光...但这些念头很快被黑暗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声刺入耳膜。陈枕扬想爬起来,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铃声停了,随即是急促的敲门声。
"陈枕扬!你在家吗?" 隐约传来关井浩的声音,"陈枕扬!"
然后是钥匙转动的声音——他忘了关井浩有他家的备用钥匙。
"天啊..." 关井浩冲到床边,冰凉的手贴上陈枕扬的额头,"你烧得太厉害了,得去医院。"
陈枕扬想摇头,但一动就引发剧烈的头痛。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辩论赛..."
"还管什么辩论赛!"关井浩拿出手机,"我叫救护车。"
"不...用。"陈枕扬抓住他的手腕,"药...抽屉..."
关井浩翻出退烧药,扶他吃下,又用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你这样多久了?"
陈枕扬闭着眼睛,没有回答。其实从昨天开始就不舒服了,但他习惯了忽视身体的警告。父亲常说,一点小病小痛不能成为懈怠的理由。
"我给林耀发了消息,辩论赛换人。"关井浩说,"你好好休息。"
陈枕扬想抗议,但药效开始发作,沉重的睡意将他拖入黑暗。恍惚中,他感觉关井浩在打电话:"...嗯,高烧...对,在我家...不用,我来照顾他就好...什么?不,你别..."
电话那头的声音隐约传来,熟悉得让陈枕扬心头一颤。他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像被胶水粘住了。
再次醒来时,窗外已经全黑。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昏黄的光线中,一个身影坐在床边椅子上,低头翻看一本书——不是关井浩。
那个轮廓陈枕扬再熟悉不过了,即使在黑暗中也能一眼认出。心脏突然加速跳动,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醒了?"鹿首红合上书,凑近了一些。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头发有些乱,左耳的银耳钉在灯光下微微发亮。
陈枕扬想说话,却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鹿首红立刻扶他坐起来,递来一杯温水。水温恰到好处,不烫不凉,像是早就准备好的。陈枕扬小口啜饮着,借机观察鹿首红的脸——他看起来疲惫不堪,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但目光依然温柔。
"关学长去给你买粥了。"鹿首红接过空杯子,"你烧到39.8度,差点把他吓死。"
陈枕扬的喉咙依然疼,但比之前好多了:"...你怎么在这里?"
鹿首红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刚好在学生会办公室碰到关学长,听说你病了...就一起来了。"他顿了顿,"别担心,你睡着的时候我一直在看书,没做别的。"
这句话里的自嘲让陈枕扬胸口发紧。他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长期的习惯让他无法轻易表露关心:"...谢谢。"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鹿首红拿起床头柜上的药:"该吃药了。"
他倒出两粒药片,又递来温水。陈枕扬伸手去接,却在触碰的瞬间像触电般缩回——鹿首红的指尖冰凉,而他的皮肤依然滚烫。这个微小的接触却让两人同时僵住了。
"我...我自己来。"陈枕扬接过药片,避开对方的目光。
鹿首红退后一步,给他留出空间。陈枕扬吞下药片,感觉苦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底。他应该让鹿首红离开的,他们不是说好保持距离吗?但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却贪恋着对方的陪伴,尤其是在这样脆弱的时刻。
"你明天不是有辩论赛吗?"鹿首红突然问,"还去吗?"
陈枕扬摇摇头:"林耀换人了。"
"哦。"鹿首红低头摆弄着药盒,"那...挺好的,你可以多休息。"
又是一阵沉默。陈枕扬的视线落在鹿首红刚才看的书上——是他的音乐理论教材,书页边缘有他平时做的笔记。鹿首红居然在看这个?
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鹿首红拿起书:"随便翻翻...想多了解你的世界。"
这句话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陈枕扬心上。他想起那些被锁在抽屉里的纸条,想起鹿首红在艺术节上展示的画,想起雨中那把倾斜的伞...胸口泛起一阵酸涩的温暖。
"你..."陈枕扬刚开口,却又一阵咳嗽袭来。
鹿首红立刻上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拍着他的背:"慢点说话。"
这个简单的触碰却让陈枕扬的眼眶发热。太久没有人这样关心他了。父亲只会问他成绩,老师只看重他的表现,同学只把他当作纪律严明的学生会部长...只有鹿首红,会注意到他领带歪了,会记得他不吃辣,会在雨天提醒他带伞。
咳嗽渐渐平息,但鹿首红的手依然停留在他的背上,温暖而坚定。陈枕扬本该推开他的,却鬼使神差地靠得更近了一些。高烧让他的理智变得模糊,此刻他只想放任自己沉溺于这片刻的温柔。
"你身上...好凉。"陈枕扬喃喃道,额头不自觉地抵在鹿首红的肩膀上。对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混合着雨水的清新,让他想起那个共撑一伞的傍晚。
鹿首红僵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肩膀:"你烧得太厉害了...要不要再睡会儿?"
陈枕扬点点头,却不想移动。鹿首红的怀抱太舒服了,让他想起小时候生病时母亲的拥抱。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这样抱过了。
"陈枕扬?"鹿首红轻声唤他,"躺下好吗?"
"...别走。"陈枕扬听见自己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高烧剥夺了他的自制力,说出了清醒时绝不可能说出口的请求。
鹿首红的呼吸一滞,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我不走。"
陈枕扬慢慢滑入被窝,但手指仍抓着鹿首红的衣角,像个害怕被丢下的孩子。鹿首红轻轻握住他的手,拇指摩挲着他的指节:"睡吧,我在这儿。"
在药物和疲惫的双重作用下,陈枕扬很快沉入梦乡。梦里有人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哼着一首陌生的歌谣,温柔得让他想哭。
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陈枕扬睁开眼,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床头柜上放着药、水和一碗还温热的粥,旁边是一张手绘卡片——熟悉的笔迹写着「早日康复」,旁边画着一个小太阳。
陈枕扬拿起卡片,指尖轻轻描摹着那个笑脸。昨晚的记忆逐渐清晰——鹿首红的怀抱,他说的"别走",还有那些近乎撒娇的依赖...一阵热流涌上脸颊,这次不是因为发烧。
他应该感到尴尬的,但心底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失落。鹿首红走了,就像他承诺的那样"不再打扰"。这本该是陈枕扬想要的,为什么现在胸口这么闷?
门铃响起,陈枕扬下意识地坐直身体,心跳加速——但进来的是关井浩,手里提着超市购物袋。
"感觉怎么样?"关井浩摸了摸他的额头,"退烧了,但还有点热。"
陈枕扬点点头,目光不自觉地瞟向那张卡片。关井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嘴角微微上扬:"鹿首红画的?他守了你一整晚,早上才被我赶回去休息。"
"...他不用这样。"陈枕扬低声说,手指却将卡片握得更紧了。
关井浩叹了口气,从袋子里拿出水果和药:"知道吗,他为了来看你,退掉了艺术社的写生活动。听说那个活动关系到期末加分。"
陈枕扬抬起头:"为什么?"
"你说呢?"关井浩推了推眼镜,"顺便告诉你,那些关于他的传言都是假的。章磊认识他原来的同学,说鹿首红在原来学校确实因为特立独行被排挤,但从来没有玩弄过谁的感情。相反..."他顿了顿,"他曾经为了保护一个被欺负的同性恋同学,差点被记过。"
陈枕扬的心脏猛地一跳。鹿首红从未提过这件事。
"还有,"关井浩继续道,"自从你说要保持距离后,他主动退出了艺术社的公开活动,就因为有人拿你们的关系说闲话。他不想影响你的声誉。"
这些信息像潮水般冲击着陈枕扬的认知。他一直以为鹿首红是那个不顾后果、随心所欲的人,却不知道他在背后默默做了这么多牺牲。
"章磊还说什么了?"陈枕扬听见自己问。
关井浩笑了:"怎么,突然感兴趣了?"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保温盒,"鹿首红让我带给你的,说是你喜欢的南瓜粥,不放糖。"
陈枕扬接过保温盒,触手温热。他想起那些被小心收藏的纸条,想起鹿首红说他"不会再打扰"时受伤的眼神...胸口泛起一阵刺痛。
"对了,"关井浩状似随意地说,"我和章磊在一起了。"
陈枕扬抬头,看到好友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福:"什么时候?"
"昨天。在图书馆。"关井浩的耳尖微微发红,"他教我画画,我教他解题...然后就不小心..."他做了个手指相缠的动作。
陈枕扬想起昨天在医务室门口看到的一幕,突然明白了:"恭喜。"
"谢谢。"关井浩的笑容渐渐变得认真,"枕扬,我知道你家里情况特殊,但...人生是你自己的。如果有什么是你真正想要的,别因为害怕别人的眼光就放弃。"
陈枕扬没有回答,低头搅动着碗里的粥。关井浩的话在他心里激起阵阵涟漪,但长期的习惯让他无法轻易表露真实想法。
关井浩离开后,陈枕扬从抽屉里取出那本黑色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
「高烧39.8度。鹿首红来照顾我,我居然说了"别走"...太丢脸了。但他真的没走,守了我一整晚。早上醒来他已经离开,只留下一张卡片。关井浩说,他为了我退出艺术社活动,还差点因为保护同学被记过...我到底了解他多少?我连问都不敢问...」
写完后,陈枕扬将鹿首红留下的卡片小心地夹在日记本里,然后锁回抽屉。窗外,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床头的那碗南瓜粥上,金黄温暖,就像那个画在卡片上的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