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雪夜论政

咸安十七年冬，宫墙的琉璃瓦上积着未化的雪。太子江玄之的书房飘出松烟墨香，案头的《水经注》摊开在荆州河段图，砚台里的墨汁已凝出薄冰。他握笔的手悬在奏报上，目光落在“三皇子请开海禁”的朱砂批注上，笔尖在“民生凋敝”四字上洇开一团墨渍。

“殿下，三皇子求见。”侍从的通报惊飞了窗台上的寒鸦。江玄之搁笔时，袖摆拂过案头青瓷茶盏，里面的普洱早已凉透——这是江策安去年从岭南送来的茶饼，说是“海商带回的异国风味”。

雕花木门推开，寒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三皇子江策安身着玄色狐裘，腰间玉佩坠着半枚虎符，正是三个月前他从兵部尚书手中“借”走的调令信物。他解下裘衣，露出内衬的缠枝莲纹锦缎，袖口绣着的银线海浪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皇兄又在批赈粮折子？”江策安扫过案头叠成小山的文牍，指尖划过《水经注》里用朱砂圈注的“荆江堤坝”，“去年荆州水灾，朝廷拨了三十万两白银，如今春荒又至，户部的库银怕不是要见底了。”

江玄之望着他指尖的鎏金护甲，想起上个月在兵器库撞见他打磨玄铁剑的场景——那柄剑穗上系着南海砗磲的佩剑，此刻正斜靠在屏风上，剑鞘映着雪光，像极了他眼中藏着的粼粼波光。“三弟既知库银吃紧，”他推开案头的《海贸图志》，“为何还要力主开海禁？”

江策安忽然凑近，雪松气息混着铁锈味拂过他耳际：“因为陆上丝绸之路被西戎截断，唯有开海禁方能通粮道。皇兄可知道，甘州的百姓已经啃了三个月的树皮？”他指尖敲在地图上的泉州港，青玉扳指硌出一道浅痕，“而我的暗桩今早来报，西戎二十万铁骑已过玉门关。”

砚台里的墨汁突然泛起涟漪。江玄之望着窗外簌簌而落的雪，想起十岁那年，他替被太子太傅罚跪的江策安送暖炉，却看见幼弟躲在廊柱后抹眼泪，袖口藏着半块被捏碎的桂花糖——那是他生母留给他的最后礼物。

“明日早朝，”他忽然握住江策安冰凉的手腕，将自己的暖炉塞进他掌心，“我会提开海禁一事。”对方指尖的薄茧划过他的虎口，那是常年握剑磨出的痕迹，而他自己的掌心，只有毛笔留下的浅凹。

江策安猛地抽手，暖炉上的缠枝莲纹硌得他指节发白。他看见皇兄袖口露出的半幅素绢，是去年他征战辽东时，对方连夜抄录的《孙子兵法》，尾页还画着小小的战船——那时他总笑太子“文弱如书生”，却在雪夜收到装满金疮药的锦囊，绣着“平安”二字的针脚歪歪扭扭。

雪越下越大，案头的烛花“噼啪”炸开。江玄之望着三弟离去时留下的半枚虎符印，忽然想起乳母说过的话：“皇家的兄弟，是彼此的镜子，也是彼此的刀。”他摸了摸袖中藏着的密报，上面写着“三皇子暗训死士三千”，却在“是否追查”一栏，用墨点了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