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二章

兵器库雪

立春后的第三场雪，江玄之在兵器库找到江策安时，对方正赤手擦拭玄铁剑。锻炉的火光映着他汗湿的脊背，背上新添的鞭痕蜿蜒至腰际，是上个月追查贪墨案时被御史台弹劾的“惩戒”。

“皇兄不该来这里。”江策安扯过衣袍披上，剑穗上的砗磲坠子撞在剑鞘上，发出清越的响。他望着对方绣着云纹的衣摆，想起今早朝会上，太子为开海禁与老臣争执时，袖口被炭火烧出的焦痕——那时他多想伸手替他拂去衣上的烟灰，却只能攥紧朝笏，指甲掐进掌心。

兵器库的梁柱上挂着冰棱，江玄之指尖划过架上的弩机，青铜部件上刻着细密的水波纹，正是江策安封地泉州的纹章。“暗桩传来消息，”他忽然低声道，“西戎可汗打算绕道青海湖，直取长安。”

江策安的剑猛地出鞘三寸，玄铁映着他骤然冷下来的眼：“所以皇兄同意我训练水师了？”他逼近半步，能看见对方睫毛上落着的雪花，“还是说，你终于肯用我藏在泉州港的三百艘福船？”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半尺，江玄之能听见对方剧烈的心跳。他想起五年前，江策安跪别母妃灵柩，转身就请命去辽东监军，那时他递过去的玉佩，此刻正系在对方腰间，与半枚虎符相撞，发出细碎的响。

“不是同意，是拜托。”江玄之忽然握住他握剑的手，将自己的调兵符按在他掌心，“西北大营的二十万大军，明日卯时归你节制。”他感觉到江策安的手指在颤抖，像那年在御花园，幼弟第一次握住他的手，求他不要让母妃去和亲。

雪光从气窗漏进来，映得江策安眼底一片银白。他望着皇兄腕间的守宫砂，那是太子成年时，太后用凤仙花汁亲手点的——象征着皇家最纯粹的初心。而他自己的掌心，早已被权谋染得斑驳，唯有此刻，被那双永远温凉的手包裹着，才能感受到一丝暖意。

“皇兄可知，”他忽然松开剑，反手扣住对方手腕，将人抵在冰凉的兵器架上，“你每次这样看我，我都想把这满库的兵器熔了，给你铸一座永不结冰的暖阁。”他的拇指擦过对方唇畔的朱砂痣，那是小时候他总想去舔的“红点”，此刻在雪光下，像滴落在素绢上的血。

江玄之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远处更鼓的声音。他望着三弟眼中翻涌的火光，忽然想起《周礼》里的“双鹤纹”——那是他们生母临终前，绣在襁褓上的图案，寓意“同气连枝，共赴霜雪”。他抬手，替对方拂去肩上的铁屑，指尖划过那道新结的疤痕：“等打完这一仗，我带你去泉州看海。”

兵器库的锻炉突然爆起火星，惊飞了梁上的雪。江策安猛地转身，将剑插入剑鞘的动作格外用力，剑穗上的砗磲碎了一片，落在江玄之脚边。他听见对方轻声说：“好，等我们守住这万里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