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起
惊蛰那日,江玄之在尚书房批完最后一份军报,发现砚台里结了冰。窗外的玉兰开了,却被西北来的风沙吹得七零八落——正如他与江策安的计划,在朝堂上遭遇的阻力。
“太子殿下,三皇子递来急信。”侍从呈上的信封上盖着“洮阳急报”的火漆印,江玄之撕开封口,飘落的不是军报,而是片枯黄的苜蓿叶——那是西戎王庭的牧草。
信笺上只有两行小楷:“玉门关失陷,末将于洮阳布水阵。” 他盯着“水阵”二字,忽然想起去年中秋,江策安醉后在御花园画的沙盘,用桂花酒在石桌上勾出黄河支流,说“若西戎从玉门入,必取道洮阳川,可借春雪融水灌之”。
他摸出袖中藏着的密折,是暗卫关于“三皇子私铸兵器”的举报。那些冰冷的字迹突然变得滚烫——原来江策安早就在洮阳囤积了三百架改良的连弩,用的是他封地泉州的精铁,而户部账册上,那笔银子记成了“修缮文庙”。
“备马,去洮阳。”他扯下太子冕旒,随手披上侍卫的玄色大氅。镜中映出他眼下的青黑,像极了江策安每次熬夜练兵后的模样——他们都在透支着自己,为了同一个江山。
洮阳川的雪水正在融化,江策安站在悬崖上,望着河谷里排列整齐的连弩。他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那个人——皇兄总爱用袖口的沉水香掩盖身上的药味,那是太医院开的安神汤,因为他总在深夜批改奏折时咳醒。
“你不该来。”他转身,看见江玄之的大氅上落着细沙,那是快马加鞭时扬起的西北风尘。对方递来个锦盒,打开是半块芝麻糖——还是儿时宫里厨子做的味道,边角被捏得有些碎了。
“母妃忌日那天,你说想吃这个。”江玄之望着他发间的银沙,忽然伸手替他摘下,“泉州的海商已经到了广州港,第一批粮草明日就能启程。”
江策安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热。他想起十二岁那年,母妃被诬陷巫蛊,是皇兄跪在太后面前三天三夜,用自己的太子印玺换得母妃全尸。后来他在母妃的妆匣里发现半块芝麻糖,早已发硬,却被皇兄偷偷换成了新的,说“母妃最爱吃这个”。
“皇兄可知道,”他忽然握住对方按在锦盒上的手,将那半块糖塞进自己嘴里,“我私铸兵器的事,御史台已经拿到证据了?”他尝到糖霜在舌尖化开的甜,混着血的铁锈味——刚才布置弩机时,他的手被齿轮划破了。
江玄之望着他嘴角的糖渣,忽然用袖口替他擦去:“所以我让暗卫把证据换成了你的军功图。”他指尖划过对方掌心的老茧,“他们弹劾你谋反,我便说你是为了守护这万里山河。”
洮阳川的冰面突然开裂,春雪融水裹挟着碎冰奔涌而下。江策安望着皇兄被风吹乱的发丝,忽然很想吻去他眉间的疲惫——就像小时候,他总爱蹭着对方的肩膀听故事,那时皇兄的怀抱,比任何暖炉都要温暖。
“西戎的铁骑还有三日到洮阳。”他转身指向河谷,新制的弩箭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这些弩机的射程比寻常远两丈,是用泉州的船钉改的。”他忽然轻笑,“若是此战得胜,皇兄可愿陪我去泉州看水师演武?”
江玄之望着他挺直的脊背,想起兵器库的那夜,他看见三弟背上旧伤叠新伤,却固执地说“武将的疤是勋章”。他忽然伸手,替对方系紧披风的带子:“好,等打完这一仗,我们一起去。”
风卷着苜蓿叶掠过河谷,远处传来隐约的马蹄声。两个身影并肩站在悬崖上,衣摆上的云纹与海浪暗纹在风中交织,像极了母妃绣在襁褓上的双鹤——一者衔枝,一者展翅,终究要在这苍茫大地上,共赴一场生死未卜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