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洮阳惊澜

洮阳的春夜来得格外急骤。江策安踩着泥泞巡视弩阵时，靴底碾过的苜蓿混着融雪，散发出近似故乡泉州的咸涩气息。三百架改良“破浪弩”藏在河谷两侧的芦苇丛中，弩臂上的海浪纹与他袖口银线暗合，这是他瞒着工部，用泉州港三年海税打造的杀器。

“末将见过三殿下。”斥候单膝跪地，呈上染着血的密报，“西戎前锋已过临洮关，距此不足三十里。”江策安借着火折子的光，看见密报角落画着小小的芝麻糖——这是皇兄专属的密信标记，意味着后方粮草已由暗卫护送，走的是他当年在秦岭开辟的秘道。

他忽然想起十岁那年，随皇兄去民间微服，在巷口看见卖芝麻糖的摊子。皇兄怕他被认出，用袖口遮住他的脸，却偷偷买了两块，塞进他掌心时还带着体温：“别告诉太傅，这是我们的小秘密。”此刻指尖的糖渣早已化在掌心，却比任何兵符都更让他安心。

河谷深处传来冰裂声。江策安登上瞭望台，看见月光下的洮阳川泛着粼粼波光——那不是雪水，是西戎铁骑的盔甲反光。他摸了摸腰间的双鹤纹玉佩，另一半此刻系在皇兄腰上，是母妃临终前从玉镯上敲下的两块，刻着“玄”与“策”二字。

“放！”他的令旗挥下时，第一波弩箭已穿透最前排战马的咽喉。改良后的弩机射程超出西戎预料，铁胎箭簇带着倒刺，在马群中掀起腥风血雨。江策安看见敌军主帅的帅旗摇晃，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沉水香——皇兄竟带着二十名暗卫，冒死穿过敌军封锁线，站在了他的瞭望台上。

“你疯了？！”他转身时，江玄之正用身体挡住射来的流箭，肩头的衣料已被血浸透。对方却笑着举起半块芝麻糖，糖纸在火光中泛着暖黄：“母妃说过，鹤群迁徙时，头鹤不能离群。”

弩箭的呼啸声掩盖了心跳。江玄之望着三弟眼中倒映的烽火，忽然发现他耳后新添的伤——是刚才替自己挡箭时被流石划破的。他摸出袖中银盒，里面是太医院秘制的生肌散，还是五年前江策安征战辽东时，他熬夜调制的配方。

“皇兄总是这样。”江策安任他上药，指尖划过对方腕间的守宫砂，红点已淡得几乎看不见，“明明该坐在朝堂上运筹帷幄，却偏要学我舞刀弄剑。”他忽然轻笑，笑声混着血腥味，“若此战能退敌，我定要向皇兄讨个封赏。”

“什么封赏？”江玄之替他系紧护心镜，发现对方内衬上绣着小小的云纹——是照着自己常穿的衣料绣的。

江策安望着逐渐败退的西戎军，月光照亮他染血的侧脸：“要皇兄卸了太子冕旒，陪我去泉州港看日出。”他忽然贴近，鼻尖几乎触到对方唇畔的朱砂痣，“就像小时候，你背我去御花园看流萤那样。”

洮阳的晨雾升起时，河谷已被血水染红。江玄之看着三弟靠在瞭望台柱上假寐，睫毛上凝着的不是雪，是未干的血珠。他摸出怀中的《水经注》，翻到夹着苜蓿叶的那页，上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小楷：“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是江策安的字迹，力透纸背，像极了他握剑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