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有在举目无亲的地方，才能活得自由
林深第一次见到那轮月亮时，正蜷缩在集装箱的缝隙里。铁皮被海浪拍得咚咚作响，像有只巨人的手在摇晃铁盒子，他怀里的旧相册被海水泡得发胀，母亲穿着白大褂的笑脸在潮湿的纸页上晕成一团蓝。
“新来的？”头顶突然垂下只手，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把你那破本子交出来，不然扔你去喂鲨鱼。”
林深死死按住相册，指节抵着铁皮上生锈的凹痕——那是他用罐头盖刻下的航线图，从宁波港到槟城，再到这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无名岛。三个月前，人蛇贩子把他塞进集装箱时，说这里是“自由人的天堂”，现在看来，不过是座用铁丝网围起来的垃圾场。
手的主人啐了口唾沫，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龈：“老子是这里的头，叫刀疤。”他的靴尖碾过林深的手背，“岛上的规矩，新来的得交出最值钱的东西。”
相册突然从怀里滑出来，母亲的照片飘落到污水里。林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扑过去咬住刀疤的手腕，铁锈味混着血腥味在舌尖炸开。混乱中，他看见集装箱顶破了个洞，月亮正从洞里往下看，白得像母亲手术台上的无影灯。
“行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刀疤像被踩住的狗，立刻松了脚。林深抬头，看见个穿红裙的女人斜倚在集装箱上，裙摆沾着干涸的血迹，手里转着把蝴蝶刀，刀刃映着月亮的光。
“苏姐。”刀疤的声音谄媚得像块融化的糖。
被称作苏姐的女人没看他，目光落在林深手里的相册上：“会修船？”
林深愣住，手背的伤口正往海里渗血。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教他的话——船是海上的家，只要龙骨不断，就总有靠岸的一天。
“会。”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集装箱里松动的螺丝。
红裙女人突然笑了，蝴蝶刀“咔嗒”一声合上：“正好，码头那艘‘海蛇号’的引擎炸了，修不好，你和他一样喂鲨鱼。”
林深跟着她穿过垃圾山时，看见无数双眼睛在暗处闪烁。有人缺了胳膊，有人断了腿，还有个小孩抱着只瞎眼的猫，猫爪正撕扯着块发霉的面包。苏姐的红裙在月光下像条游动的蛇，她的高跟鞋踩在碎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敲碎什么人的骨头。
“岛上没有规矩。”她突然开口，海风掀起她的裙摆，露出小腿上狰狞的疤痕，“但有个道理——能让船动起来的人，活得最久。”
“海蛇号”的残骸在码头摊成一堆废铁，引擎盖炸飞在礁石上，像块被啃过的骨头。林深蹲下去摸发动机的缸体，指尖触到片温热的金属——有人刚刚动过手脚。他抬头，看见苏姐正靠在栏杆上抽烟，烟头的红光在她眼底明灭，像只窥视的狼眼。
“三天。”她说，烟圈飘向月亮，“修不好，就把你绑在船锚上。”
林深一夜没睡。当第一缕阳光爬上船板时，他终于让引擎发出了沙哑的轰鸣。苏姐站在码头上鼓掌，红裙在晨光里像团燃烧的火：“从今天起，你归我管。”
他摸着引擎上母亲留给他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行小字：“自由不是没枷锁，是知道该挣断哪根链。”浪花拍打着船身，像母亲在他小时候唱的摇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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