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春堂。
当那面写着“灵素圣手”的旗幡再次挂出去的时候，半条街都轰动了。
“哎哟喂！桃神医回来了！”
“听说了吗？桃神医前阵子遭了无妄之灾，受了重伤，差点就……没想到还能回来坐诊！”
“真是医者仁心啊！自己都那样了，还想着咱们这些平头百姓！”
一时间，宁春堂门口人头攒动，比菜市场还热闹。有真心来看病的，有纯粹来看热闹的，还有不少是来看这位传奇女大夫的。
桃小夭由竹儿搀扶着，一步三晃地从马车上下来。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身形单薄，面色苍白，可那双眼睛，却依旧清亮而温和。
“让大家……久等了。”
“桃神医您可要保重身体啊！”
“神医大恩大德！”
桃小夭微微颔首，在一片嘘寒问暖声中，被“艰难”地扶进了医馆内。
一坐到那张熟悉的问诊桌后，她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就变了。
此刻的她，眼神专注，神情肃穆，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专业气度。
“下一个。”
忙碌的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桃小夭送走了一个因丈夫纳妾而气到肝郁结节的大娘，又安抚了一个因为儿子太熊而天天血压飙升的大婶，正端起茶杯准备润润喉咙，就见一个伙计领着位老者走了进来。
这位老者约莫六十出头的年纪，身形清瘦，脊背却挺得笔直，一身半旧不新的灰色布袍洗得发白，但一尘不染。
他的眼神格外锐利，进门之后，目光不动声色地将医馆内扫视了一圈，最后才落在桃小夭身上。
“大夫，看诊。”老者声音嘶哑。
桃小夭放下茶杯，做了个“请”的手势：“老先生请坐。哪里不舒服？”
老者坐下，将手腕放到脉枕上，却并不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桃小夭也不急，三根玉指搭上他的脉搏，闭目凝神。
片刻后，她睁开眼，有些诧异地看了老者一眼。
“老先生，您这脉象……有些奇怪啊。”
“哦？如何奇怪？”老者挑了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
桃小夭沉吟道：“您的脉象，弦而无力，浮而无根。按理说，您身体底子不差，并无实质性的病灶。可这脉象却显示您思虑过重，忧愤难平，心火郁结于内，却又不得抒发，长此以往，郁气伤肝，肝气不疏则会影响心脾……说白了，您这是心病。”
老者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第一次正眼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女大夫。
“心病？呵呵，小丫头，你倒是会说些玄乎的词。”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考究，“那你说说，老夫这心病，从何而来啊？”
“老先生，您这不是在为难我吗？我只是个大夫，又不是您肚子里的蛔虫，哪能知道您的心事呢？”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幽幽叹了口气：“不过啊，我这医馆，开在京城这繁华地界，见的人多了，也能猜出个一二来。”
“您看啊，”她伸出手指，煞有介事地比划着，“来我这儿的，十个里面有八个，病根儿都出在‘气’上。商贩愁生意，小吏愁升迁，富人愁家产，穷人愁生计……这京城，就像一口大锅，把所有人都放在里面熬着，谁心里能没点事儿呢？尤其是您这样，看着就像是……以前当过大官的。”
老者眼神一凝：“何以见得？”
“您的坐姿，您的眼神，还有您身上那股子气度，都不是普通人能有的。”桃小夭笑得像只小狐狸，“而且，您这病，是忧国忧民之相啊。”
“胡说八道！”老者低斥一声，但那紧绷的肩膀却不自觉地松懈了几分。
“是不是胡说八道，您自己心里最清楚。”桃小夭也不怕他，自顾自地说道，“最近京城里不太平，我这儿接诊的伤患都比往日多了三成。昨天还来了一个，被刀砍的，那伤口，啧啧，又深又齐，一看就是好刀。我当时就在想，这年头，连街头斗殴的兵器都这么精良了？这铁价，怕是又要涨了吧？”
她这番话，说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看似在抱怨生意，实则每一个字都像钩子，精准地抛向了老者的心海。
果然，听到“兵器精良”四个字时，老者的手猛地在膝盖上攥紧，手背青筋暴起。
他死死地盯着桃小夭，浑浊的眼中风雷涌动。
“你……都知道些什么？”
桃小夭心里乐开了花，鱼儿，上钩了！
她面上却是一派茫然，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就是一个开医馆的，每天只跟药材和病人打交道。只是……只是觉得这世道，好像有点乱了。老先生，您说，是不是？”
她将问题又抛了回去，自己则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浮沫，一副“我只是个吃瓜群众”的无害模样。
老者盯着她看了半晌， 最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那挺得笔直的脊梁，也垮了下来。
“乱了……何止是乱了……”他喃喃自语， “是从根子上，就烂了啊！”
“从根子上烂了？”
桃小夭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老先生，此话怎讲？我虽然只是个小大夫，但也知道当今圣上英明，朝中更有蔡相等贤臣辅佐，怎会……从根子上烂了呢？”
她故意提了蔡京的名字，像是在滚油里滴进了一滴水。
果不其然，老者听到“蔡相”二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
“贤臣？！”他冷笑一声，“他蔡京若是贤臣，那这天底下，便没有奸佞了！”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引得一阵猛烈的咳嗽。
桃小夭连忙起身，绕过桌子，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抚道：“老先生，您别激动，有话慢慢说，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清香四溢的药丸递过去：“这是我自制的清心丸，您含一颗，顺顺气。”
老者咳得满脸通红，倒也没拒绝，接过药丸含在嘴里。一股清凉的药气瞬间在口中化开，顺着喉咙滑下，那股憋闷的火气，竟真的被压下去了几分。
他喘匀了气，感激地看了桃小夭一眼，眼神中的戒备又消减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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