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心肠倒是不错。”他重新坐下,神情却变得无比萧索。
“也罢,这些话,憋在老夫心里几十年了,不说出来,怕是真要被活活憋死了。今日与你这小丫头有缘,便说与你听听,也省得你再被人蒙蔽。”
桃小夭乖巧地点点头,搬了个小凳子坐到他旁边。
“老夫……姓秦,单名一个‘山’字。”老者缓缓开口,“年轻时,曾在兵部武库司任职。”
兵部!武库司!
“原来是秦老大人,失敬失敬。”
秦山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什么大人,不过是个看不惯官场污浊,愤而辞官的糟老头子罢了。”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
“你刚才说,如今街头混混用的兵器都十分精良……呵呵,你可知道,那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寻常的兵器。”
桃小夭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追问道:“秦老,您这话是何意?”
“你可知,我大宋军队的制式兵器,每一把,从铸造到入库,再到分发,都有着严格的记录和烙印?”
桃小夭配合地点头:“这个略有耳闻,说是为了防止兵器流失,被人私藏。”
“对,防止流失。”秦山冷笑,“可若是监守自盗呢?若是有人从源头上,就将这批最精良的兵器,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呢?”
桃小夭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怎么可能!这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啊!”
“死罪?”秦山脸上的嘲讽更浓了,“这世上,有的人,权势滔天,死罪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作威作福罢了。”
他的拳头再次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五年前,武库司有一批新铸的‘破甲弩’和‘斩马刀’,是预备送往边关的。那批兵器,皆由最好的工匠,用最上等的精钢打造,锋利无匹,寻常甲胄,一刀可破。”
“老夫当时,亲手检验过那批兵器,每一件,都是杀人的利器。可就在押运途中,整整十大车的兵器,离奇失踪了。”
桃小夭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失踪了?十大车?那么大的目标,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呢?”秦山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苦,“押运的官兵,一夜之间,全部暴毙,死状凄惨,身上却没有任何伤痕。而那批兵器,连同马车,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案子上报到大理寺,最后却以‘山匪劫掠,意外身亡’草草结案。”
“山匪?什么山匪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悄无声息地干掉一整队押运的官兵,还能把十大车兵器搬得无影无踪?”
“问得好!”秦山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当时,老夫也提出了同样的疑问。可你知道,当时负责押运的那位将领,是谁的人吗?”
桃小夭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摇了摇头。
“是蔡京的门生!”秦山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四个字,“案发后,那位将领不仅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反而在半年后,被调往别处,官升一级!而老夫,因为追查不休,被处处打压,最后心灰意冷,只能辞官归隐。”
“这……这简直是无法无天!”桃小夭义愤填膺地拍了一下桌子。
秦山看着她气得小脸通红的模样,心中郁结之气仿佛也消散了些许,他欣慰地道:“难得,难得你一个女儿家,还有这般正义之心。老夫今日,算是没找错人。”
“秦老,您千万别这么说。”桃小夭连忙道,“我能做什么呀……对了,您这病,我给您开个方子吧。”
她起身回到桌后,提笔写下一张药方,吹干墨迹后递给秦山。
“这方子,主在疏肝理气,安神定心。您按时服用,切忌大怒大悲。另外,以后若有什么烦心事,随时可以来我这儿坐坐,跟我这小丫头聊聊,也算是有个排解的地方。”
秦山接过药方,郑重地对她拱了拱手:“多谢桃大夫。今日听你一席话,老夫心里,敞亮多了。”
他起身,步履虽然依旧蹒跚,但那股沉沉的暮气,却似乎消散了不少。
送走秦山,桃小夭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她“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旁边正在收拾药碗的竹儿吓了一大跳。
“小、小姐,您慢点!当心牵着伤口!”竹儿连忙上前去扶。
“伤口?什么伤口?”桃小夭一挥手,豪气干云,“早就长成金刚不坏之身了!”
竹儿:“……”
您可拉倒吧。前儿个晚上偷吃桂花糕噎着了,还哼唧着说自己“内伤复发、心肺剧痛”,愣是让白客卿给您拍了半个时辰的背
桃小夭端起旁边早已凉透了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
“小姐,茶都凉了,仔细伤了脾胃。奴婢给您换一杯热的来吧?”
一旁的竹儿见状,连忙上前,想要撤下那杯冷茶。
她家小姐自打“重伤”以来,身子骨便娇贵得很,吃穿用度,样样都得精细着来。
“不必了。”桃小夭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这会儿心里头正热乎着呢,喝点凉茶,正好降降火。”
竹儿闻言,不由得好奇:“小姐,方才那位秦老先生,都跟您说了些什么呀?”
“本小姐辛辛苦苦撒了这么久的网,总算是钓上来一条意想不到的大鱼。”
桃小夭莲步轻移至书案前,亲自研起了墨。
“竹儿,备最好的信鸽。”她一边研墨,一边吩咐道,“要飞得最快,最稳的那一只。”
“是,小姐。”竹儿应下,却又有些迟疑,“小姐,您要给白客卿传信吗?可这光天化日的,若是被有心人瞧了去……”
“怕什么。”桃小夭头也不抬,语调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本小姐给自己的心上人传信,难道还要偷偷摸摸的不成?我偏要光明正大。”
她提笔,用一种娇嗔又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写道:
“小白,听闻南城的‘一品楼’新出了道名菜,叫‘踏雪寻梅’,是用雪蛤配着鹿肉烹的,最是滋补。本小姐身子虚,正需要这个。你若是在那边,便替我寻来尝尝。若是不在那边,也想法子弄来。记住了,就要五年前的雪蛤,旁的,我可不吃。”
写完,她满意地吹了吹墨迹。
踏雪寻梅,雪蛤鹿肉,是为“寻”也。
以白愁飞的聪明,定然能看明白。
“喏,拿去吧。”她将信纸折好,递给竹儿,“告诉信使,就说他们大小姐馋了,让他务必将信送到白客卿手上,晚一刻,便要他好看。”
竹儿忍着笑,接了过来:“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