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蕾丝缠

绣针穿透软烟罗的瞬间，李一桐听见西洋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她将绣绷往窗边推了推，三寸金莲在绣凳下轻轻晃动，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楠木桌沿，发出玉磬般的清响。

田公馆后院的海棠开得正好，粉白花瓣被春风卷着扑进雕花窗棂，落在她正在绣的并蒂莲纹样上。李一桐用尾指将碎发抿到耳后，忽然听见绣房外传来西洋高跟鞋叩击回廊的脆响。

"这就是父亲重金请来的苏绣师傅？"带着玫瑰香气的影子斜斜切进门槛，李一桐抬头时，正撞见田曦薇将蕾丝阳伞收拢。伞尖滴落的水珠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痕迹，像极了前日她不小心打翻的西洋墨水。

田曦薇摘下白色蕾丝手套，露出修剪齐整的指甲。她今日穿着巴黎最新款的鸽灰洋装，腰线收得极紧，裙摆却蓬得像朵倒垂的铃兰。李一桐的视线掠过她胸前的玫瑰形珐琅胸针，在看见蕾丝领口露出的锁骨时慌忙垂下眼睫。

"烦请师傅给我裁两身旗装。"田曦薇径自坐在孔雀蓝绒面沙发上，翘起的漆皮靴尖晃着水晶吊灯的光，"下个月要随父亲拜会庆亲王。"

李一桐捧着软尺起身时，嗅到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柑橘香。这味道与绣房里的沉水香纠缠在一起，让她想起去年在豫园见到的西洋座钟——鎏金齿轮咬合着檀木机括，发出奇异的共鸣。

"请小姐展臂。"她将软尺绕过田曦薇的腰身，指尖忽然触到洋装背后的金属搭扣。冰凉触感激得她缩手，软尺上的湘妃竹尺头当啷坠地。

田曦薇轻笑出声，转身时裙撑扫过绣架，差点带倒插着各色丝线的青花瓷斗。"李师傅在苏州绣庄待了十年，没见过鲸骨裙撑？"她突然逼近半步，李一桐能看清她睫毛上细碎的金粉，"还是说...您怕碰坏了洋人的玩意儿？"

后退的绣鞋绊到地上的软尺，李一桐踉跄着扶住身后的檀木衣架。架上挂着刚完工的绛紫旗袍，盘金绣的牡丹在晃动中簌簌生光。田曦薇忽然伸手抚过领口的珍珠扣，指尖擦过她发烫的耳垂。

"这牡丹绣得倒是精巧。"玫瑰香气随着话语漫过来，"可惜..."

雕花窗外传来管家催促用膳的铜铃声，李一桐看着田曦薇旋身离去的背影，注意到她洋装后腰处用银线绣着小小的拉丁字母。绣房重归寂静时，她弯腰拾起软尺，发现湘妃竹尺头上缠着一根栗色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