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公馆的琉璃瓦在暴雨中发出碎玉般的哀鸣。李一桐抱着绣样穿过回廊时,看见十几个小厮正用麻绳捆扎西府海棠的枝干。那些昨日还缀着胭脂色花苞的枝条,此刻在狂风中抽搐如受刑的臂膀。
"今年这台风来得邪性。"管家抹着脸上的雨水喊,"小姐那间留过洋的玻璃花房怕是要..."
惊雷劈开后半句话,李一桐望见东南角腾起的青烟。她提着裙裾奔向花房的脚步突然顿住——田曦薇正立在倾颓的铸铁穹顶下,月白杭绸睡衣湿漉漉贴在身上,怀里死死护着个鎏金匣子。
"让开!"田曦薇的吼声混着玻璃碎裂的脆响。她发间缠着忍冬藤,藤蔓上还挂着半片玫瑰花瓣,像是刚从哪个古希腊神话里逃出来的宁芙。李一桐这才看清她脚边散落着烧焦的书页,墨字在雨水中舒展成诡异的蝌蚪文。
轰然倒塌的廊柱将两人困在狭小空间时,李一桐嗅到血腥气。田曦薇的右手被碎玻璃划开三寸长的伤口,鲜血顺着鎏金匣子的鸢尾花纹往下淌,在积水里开出转瞬即逝的花。
"帮我..."田曦薇突然将额头抵在她肩上,冰凉的鼻尖划过颈侧,"父亲要纳的女子...是女子学堂的叛徒..."她颤抖的呼吸里带着檀香,李一桐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襟不知何时染上了对方的口脂。
狂风卷着瓦片砸在她们脚边,李一桐解开盘扣将鎏金匣子裹进贴身小衣。田曦薇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锁骨下的疤痕——那是十年前学刺绣时被师父用热熨斗烙的戒痕。两人同时战栗的瞬间,倒塌的花架缝隙透进一线天光。
"抓紧!"管家带着哭腔的呼喊从废墟外传来。当粗麻绳垂到眼前时,田曦薇突然将染血的唇印上李一桐耳后:"今夜子时,后厨地窖。"
李一桐攥着麻绳的手一抖,腕间裂璺的翡翠镯突然断成两截。翠色残片坠入泥泞时,她看见田老爷新纳的姨太太撑着油纸伞立在月洞门前。那女子穿着妃色缠枝纹袄裙,绣鞋却分明是西洋皮鞋的款式。
暴雨在酉时初刻骤歇。李一桐蹲在耳房修补被刮破的帐幔时,在丝线里发现半张烧焦的《申报》。泛黄的纸片上依稀能辨"秋瑾"与"横滨"的字样,边缘还印着半枚胭脂唇印。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她借口找顶针潜入后厨。推开地窖木门的瞬间,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田曦薇正用牙撕开衬衫下摆给伤口包扎,昏黄煤油灯下,她锁骨处的玫瑰纹身竟浮现出细小的数字。
"这是同盟会在东京的联络密码。"田曦薇将染血的布条扔进火盆,火光跃动在她眼瞳里,"父亲要纳的六姨太,是端方派来的暗桩。"
地窖突然剧烈震动,腌菜坛子接二连三炸裂。在酸涩的汁液漫过绣鞋时,李一桐听见田曦薇附在耳边说:"明晚宴席,我要你在我旗袍第三颗盘扣里绣朵木槿。"
卯时破晓,李一桐在荷花池边浣洗衣裳时,发现那件月白睡衣的袖口用金线绣着极小的一行诗:"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池水将字迹泡得发胀,像极了她们在暴雨中纠缠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