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雾隐衰微

青霄观的晨钟敲到第七下时，白晨月已经站在三清殿前的石阶上等了半个时辰。山间晨雾打湿了她靛青道袍的下摆，绣在袖口的云纹若隐若现——那是雾隐山独有的"隐月纹"，如今却成了玄门中人人嘲笑的破落标志。

"哟，这不是雾隐山的小天师吗？"带着讥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晨月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青霄观的玄霄，那副永远高高在上的腔调像刀子般刮过耳膜。"听说你们山门去年连香火钱都凑不齐了？要不要我们青霄观施舍些斋饭？"

殿前陆续到场的各派弟子发出低笑。白晨月握紧了袖中的桃木剑，剑柄上缠绕的朱砂绳硌得掌心生疼。她转身时脸上已看不出情绪，只有声音比平日更冷三分："玄霄师兄既然这么关心雾隐山，不如把私吞的龙脉图还回来？"

玄霄脸色骤变。那是三年前两派合作除妖时，青霄观使诈夺走的雾隐山镇山之宝。他正要发作，殿内突然传来玉磬清响，论道大会开始了。

三清殿内香烟缭绕。白晨月站在最末位的蒲团上，看着前方青霄观、玄冥宗等大派弟子占据的主位。她挺直脊背，却仍比旁人矮了半个头——雾隐山如今势微，连席位都只能排在殿柱的阴影里。

"尸阳山阴气异动已持续三月。"玉虚子捋着白须，殿内顿时安静下来。这位百岁高龄的青霄观长老是当今玄门魁首，他手中拂尘指向殿中央的水镜，镜面浮现出扭曲的山脉轮廓。"各派需遣精锐前往查探。"

水镜中的画面突然剧烈抖动。白晨月瞳孔微缩——她分明看到山脉凹陷处闪过一道血色符咒，正是雾隐山典籍记载的"血尸封魔印"。这是师门失传的禁术，怎会出现在尸阳山？

"我去。"她脱口而出时才意识到自己站了起来。殿内所有目光齐刷刷刺来，有惊讶的，更多是嘲弄的。

玉虚子眯起眼睛："白师侄，尸阳山凶险非常..."

"雾隐山虽衰，除魔卫道之心未改。"白晨月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罗盘，这是师父临终所传的天师信物。罗盘指针正疯狂旋转，指向水镜中的尸阳山方向。"况且，此事或许与雾隐山有关。"

玄霄突然冷笑："就凭你一个人？别是去送死吧？"他转向玉虚子，"师祖，不如让我们青霄观..."

"不必。"白晨月打断他，"雾隐山的事，雾隐山自己解决。"她收好罗盘，向玉虚子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嗤笑，有人故意提高声音："听说上次雾隐山的人去尸阳山，连骨头都没找回来..."

跨出殿门时，白晨月听见玄霄压低声音对同门说："派人跟着，等她在尸阳山遇险再...到时候雾隐山最后那点秘籍就..."山风卷走了后半句话，但她已经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提醒着她：振兴师门的重担，如今全压在她一人肩上。

......

暮色四合时，白晨月已走出五十里山路。青霄观的金顶早已消失在群山之后，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腐木气息。她停下脚步，看着罗盘指针剧烈震颤后突然静止，直指前方山谷。

谷口立着半截残碑，爬满暗红色苔藓。白晨月用剑鞘刮开苔藓，露出"尸阳界"三个阴刻大字。这是百年前玄门各派联手设立的界碑，警告凡人莫入。如今碑文下半截却多了行新鲜刻痕：擅入者死。

她皱眉抚过刻痕，指腹沾上些暗红粉末。凑近鼻尖一闻，铁锈味里混着某种草药气息。正要细看，耳边突然响起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无数昆虫在落叶上爬行。

声音来自谷内。

白晨月掐诀念咒，双指在眼前一抹。天眼开的刹那，她看到谷中飘荡着浓稠如墨的阴气，其中混杂着丝丝血雾。更诡异的是，这些阴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谷外蔓延。

"血尸气..."她低声自语。据师门典籍记载，这是尸祖即将苏醒的征兆。必须尽快进山查探！刚要迈步，身后树林突然惊起飞鸟。白晨月猛地转身，桃木剑已出鞘三寸。

一只灰兔窜过草丛。

她松了口气，却听到更远处传来树枝断裂声。这次绝非小动物能造成的动静。有人跟踪！白晨月假装没察觉，继续向谷内走去，暗中却将一张雷符捏在左手。

山路越来越窄，两侧岩壁渐渐逼近，形成一线天的地形。白晨月突然加快脚步，在拐弯处迅速贴岩隐蔽。脚步声果然跟了上来，听动静至少有三人。

"人呢？"

"明明看见..."

压低的人声传来，白晨月眯起眼睛——是青霄观的杏黄色道袍！玄霄果然派人跟踪。她正考虑要不要现身质问，却听第三个声音说："师叔说了，等她在尸阳山遇险再出手相救，到时候..."

白晨月冷笑。好个"英雄救美"的算计，怕是想趁机夺取雾隐山秘籍。她悄悄后退，决定另寻山路。刚退出几步，后颈突然一凉——有水滴在皮肤上，可今晚分明是晴天。

抬头瞬间，她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岩壁上方倒挂着十几具尸体，全都穿着道袍！最靠近她的那具正缓缓张开眼睛，浑浊的眼球转动着锁定了她。尸体的嘴角诡异地向上扯动，露出参差不齐的尖牙。

"行尸！"白晨月暴退的同时甩出雷符。电光炸响的刹那，整个岩壁上的尸体都活了过来，像壁虎般贴着岩壁飞速爬下。更可怕的是，那些青霄观弟子发出惨叫——他们被行尸包围了！

白晨月犹豫了一瞬。虽说是跟踪者，但终究是玄门同道...她咬牙冲回拐角，正好看见一具行尸扑倒最后那名弟子。桃木剑脱手飞出，精准贯穿行尸后心，那弟子趁机滚到一旁。

"结阵！"白晨月喝道，同时从袖中甩出七枚铜钱。铜钱落地成北斗状，暂时阻住尸群。那惊魂未定的青霄观弟子却突然面露狰狞，从背后抽出一把淬毒匕首："去死吧！"

白晨月侧身闪避，匕首仍划破她左臂。剧痛中她终于明白——这些根本不是青霄观弟子！能伪装人形的...是尸妖！伪装者见她识破，皮肤迅速灰败脱落，露出腐烂的真容。

"聪明的小天师。"尸妖的声带已经腐烂，声音像砂纸摩擦，"可惜要变成我们的一员了..."

铜钱阵被突破的瞬间，白晨月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掌心雷符上。这是师父教的保命术，以精血催动本命符。血雷炸开的强光中，她看到至少二十具行尸从四面八方涌来。

桃木剑已经脱手，左臂伤口发麻显然有毒。白晨月背靠岩壁，右手紧握最后一张火符。就在尸群扑来的刹那，头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精准落在她与尸群之间。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姑娘..."来人懒洋洋地转身，白晨月这才看清是个穿黑色风衣的年轻男子。他手里提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刀身却泛着诡异的蓝光。"要不要脸啊？"

尸群发出嘶吼扑来。男子叹了口气，随手一挥刀。刀锋划过最先扑来的行尸脖颈，伤口处突然燃起幽蓝火焰，转眼将尸体烧成灰烬。

白晨月瞪大眼睛。这不是玄门任何一派的术法！男子却已冲入尸群，锈刀每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蓝火。最诡异的是，有具行尸抓破了他的手臂，流出的血竟然让周围行尸惊恐后退！

不过半盏茶时间，尸群尽灭。男子甩了甩刀上的蓝焰，转身打量白晨月："还能走吗？"他眼睛在暮色中呈现出奇特的暗金色，像某种夜行动物。

"你是谁？"白晨月警惕地后退半步，暗中掐诀准备另一道符咒。"为什么你的血..."

"冷池懒。"男子打断她，突然凑近闻了闻她衣袖，"雾隐山的朱砂...你是去尸阳山送死？"不等回答，他自顾自点头，"正好顺路，一起吧。"

白晨月强忍眩晕——尸毒开始发作了。她必须尽快解毒，但更不能在这个神秘人面前示弱。"不必。玄门中人..."

"玄门？"冷池懒嗤笑一声，突然伸手按在她额头上。白晨月刚要反抗，就感到一股清凉气息涌入，左臂伤口的麻痹感顿时减轻。"你中的是百年尸毒，再拖半个时辰就会变成外面那些东西。"他收回手，掌心有一缕黑气消散，"现在，要不要跟我这个'非玄门中人'合作？"

白晨月沉默。师父说过尸阳山凶险，但没想到刚进山就遭遇尸妖埋伏。眼前这人虽来历不明，但确实救了她的命...而且他刚才用的手段，像极了师门典籍记载的"幽冥火"

"为什么帮我？"

冷池懒已经转身往山谷深处走去，声音随风飘来："听说雾隐山的天师都爱请人喝酒..."

白晨月皱眉跟上。她没注意到，冷池懒走过的地方，那些灰烬中残留的蓝火悄悄组成了一个古老符文——正是她在水镜中看到的"血尸封魔印"。

夜雾渐浓，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尸阳山深处。在他们身后，被烧成灰烬的行尸残骸中，一只完好的眼球突然转动起来，瞳孔里倒映着远去的背影...

雾影衰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