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凝固的牛奶般塞满山谷。白晨月每走一步,靴子都会陷进湿冷的泥地里,发出"咕啾"的声响。走在前方的冷池懒突然停下,她差点撞上那件沾满夜露的黑风衣。
"闻到了吗?"冷池懒抽了抽鼻子,"死水潭混着腐肉的味道。"
白晨月悄悄运转心法,封闭了部分嗅觉。自从进入尸阳山地界,空气中始终飘着若有若无的腐臭,但此刻确实变得浓烈起来。她拨开挡在眼前的灌木,瞳孔骤然收缩——
三十步外的山坡上,错落着二十余间茅屋。本该是炊烟袅袅的清晨,整个村子却寂静得如同坟场。更诡异的是,村口那棵枯死的槐树上,密密麻麻挂满了红布条,每根布条末端都系着个小巧的铜铃。
无风自动。
"叮铃...叮铃铃..."
铜铃声响起的刹那,白晨月袖中的罗盘突然疯狂旋转,最后指针直指村内。她下意识去摸桃木剑,却摸了个空——昨夜激战后,剑还插在那具尸妖的眼窝里。
"想要这个?"冷池懒变戏法似的掏出她的桃木剑,剑柄上缠绕的朱砂绳已经重新系好,"你昏迷时我顺手捡的。"
白晨月夺回佩剑,剑身传来的温热让她一怔。这绝非清晨露水能造成的温度...更像是被某种纯阳之力浸润过。她狐疑地看向冷池懒,对方却已经大步走向村口。
"等等!"她压低声音喊道,"那些铜铃是'锁魂阵'!贸然触碰会..."
冷池懒已经扯下最矮处的红布条。铜铃坠地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但预料中的邪祟暴动并未发生。他转身晃了晃布条:"赝品。真正锁魂阵要用处女血浸泡的麻绳,这些只是普通染料。"
白晨月走近查看,果然只是寻常红布。但当她抬头望向槐树更高处时,后颈汗毛突然竖起——离地两丈以上的布条,每一根都在无风状态下绷得笔直,像是被无形的手拽紧。
"上真下假..."她喃喃自语,"有人在模仿雾隐山的阵法。"
冷池懒突然抓住她手腕:"有人来了。"
村口石磨后转出个佝偻身影。那是个六十余岁的老者,满脸褐斑如同霉变的树皮。他拄着枣木拐杖,每走一步都伴随着关节摩擦的"咔咔"声。
"外乡人?"老者嗓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老朽是村长,姓陈。"
白晨月暗中掐诀探查,却没发现阴气。老人身上只有浓重的药草味,像是常年浸泡在药罐子里。她拱手行礼:"陈村长,我们途经此地..."
"借宿是吧?"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液体,"最近山里不太平...咳咳...村西头有空屋..."他转身带路时,白晨月注意到他后颈有块铜钱大小的青斑。
冷池懒忽然用刀鞘碰了碰她手背,暗金色眸子朝右侧瞥去。顺着视线,白晨月看到某间茅屋的窗纸后,有张惨白的脸一闪而过。那张脸...没有五官!
"两位稍等。"老村长在一间半塌的土屋前停下,从怀里掏出串锈迹斑斑的钥匙,"我去拿被褥..."
等老人走远,冷池懒突然拽着白晨月闪到屋后。他压低声音:"那老头死了至少三个月。"
"不可能!"白晨月瞪大眼睛,"我探查过,他没有尸气..."
"不是所有尸体都会发臭。"冷池懒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道狰狞疤痕,"有些是被'种'出来的活尸,用特殊方法保持新鲜。"他指向村中央的水井,"去那里看看就明白了。"
两人潜行至井边。白晨月刚探头就被冷池懒捂住嘴——井底堆着十几具"新鲜"尸体,每具心口都插着根翠绿的竹管,竹管另一端延伸进井壁的裂缝中。最骇人的是,这些尸体与老村长一样,后颈都有青斑!
"血髓竹。"白晨月声音发颤,"雾隐山禁术之一,用活人培育灵药..."
冷池懒突然把她往旁边一推。白晨月踉跄间看到井绳自己抖动起来,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扒住井沿!爬出来的正是窗后那张无脸人,此刻它头部裂开十字形口子,露出满嘴细密的尖牙。
桃木剑劈下的瞬间,怪物后颈青斑突然鼓起,竟弹出一簇血红色菌丝!菌丝在空中织成网,硬生生挡住剑锋。白晨月变招不及,被菌丝缠住手腕,顿时整条手臂失去知觉。
锈刀划破晨雾。
冷池懒的刀锋精准斩断菌丝连接处。无脸人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青斑里喷出更多菌丝。这次白晨月有了准备,左手甩出三枚铜钱,在空中排成"品"字形。
"天地人三才,破!"
铜钱炸开的金光将菌丝烧成灰烬。冷池懒趁机突进,锈刀刺入无脸人胸口。没有鲜血喷溅,只有大股浑浊液体涌出,落地竟长出更多血色菌丝!
"烧它青斑!"冷池懒吼道,"那是母菌!"
白晨月咬破指尖,在掌心飞速画出雷符。就在她即将拍向怪物后颈时,身后传来拐杖杵地的声响。
"住手!"老村长带着二十多个村民围上来,"你们干什么?"
白晨月僵在原地——这些"村民"个个面色灰败,后颈隐约可见青斑。更可怕的是,他们手中拿着锄头、镰刀等农具,动作整齐得如同提线木偶。
冷池懒突然大笑:"有意思!整个村子都是活尸,却以为自己还活着?"他锈刀指向老村长,"你们早死了,现在不过是别人养的菌人。"
老村长表情凝固了。其他村民却开始骚动,有人摸着自己后颈的青斑,露出困惑神色。一个年轻妇人突然尖叫:"我明明记得...上次采药摔下山崖..."
"闭嘴!"老村长拐杖重重砸地,"外乡人妖言惑众!把他们..."
话音未落,村东头突然传来爆炸声。白晨月转头看去,只见一团绿火冲天而起,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惨叫。村民们顿时乱作一团,老村长也面露惊恐。
"药圃!有人闯药圃!"
趁着混乱,冷池懒拽起白晨月就跑。两人躲进一间废弃谷仓,透过裂缝看到村民们疯狂奔向爆炸地点。空气中飘来刺鼻的硫磺味,混合着某种草药焚烧的苦涩。
"不是普通爆炸。"白晨月揉着恢复知觉的手臂,"那是玄冥宗的腐骨磷火..."
谷仓角落突然传来窸窣声。白晨月剑指声源,却见草堆里钻出个满脸煤灰的少年。他约莫十七八岁,腰间挂着个破旧的药囊,右手还捏着半张燃烧的符纸。
"墨阳?"白晨月惊呼,"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抬头,脏兮兮的脸上绽开惊喜:"晨月师姐!真的是你!"他手忙脚乱地拍灭符纸余火,"我跟踪玄冥宗的人来这...他们用活人种血髓竹..."
冷池懒的锈刀已经抵在墨阳咽喉:"小崽子,你最好解释清楚。"
"他是雾隐山旁支弟子。"白晨月按下刀锋,"精通药理的墨阳。"她转向少年,"你说玄冥宗?"
墨阳从药囊掏出一把暗红色竹叶:"我混进他们队伍三个月了。玄冥宗大长老需要血髓竹治疗阴毒,就在各地布置菌人村..."他压低声音,"但最可怕的是,他们用的菌种来自雾隐山禁地!"
白晨月如遭雷击。雾隐山禁地封存着师祖时代的所有邪物,由历代天师亲自镇守。如果菌种外流...说明现任天师出了问题!她师父临终前确实说过,山门中有叛徒...
爆炸声再次响起,这次更近。墨阳突然脸色大变:"不好!他们发现菌母了!"他拽开谷仓地板,露出个地洞,"快走!我知道安全路线!"
三人刚钻进地洞,谷仓门就被踹开。白晨月最后瞥见一双绣着骷髅纹的靴子,以及飘来的阴冷笑声:"雾隐山的小老鼠..."
地洞潮湿狭窄,墨阳举着磷火灯在前引路。冷池懒殿后,突然问道:"小子,你怎么认出她的?"他指了指白晨月,"雾隐山弟子成千上万。"
"师姐不一样!"墨阳声音在地道里产生回音,"她是唯一敢在天师殿顶画符的人。"说着突然停下,灯光照向洞壁某处,"看这个。"
白晨月凑近,发现土墙上刻着简陋的符咒图形。虽然粗糙,但结构分明是雾隐山基础符箓"清风符"的变体。更下方还有几行小字:「天师入魔...禁地失守...速逃...」
"是刘师叔的笔迹!"白晨月指尖发颤,"他去年下山采药失踪..."
墨阳脸色惨白:"我上个月在玄冥宗地牢见过刘师叔...他变成了...菌人..."少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挽起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臂内侧一块铜钱大小的青斑。
白晨月剑锋瞬间指向他咽喉:"你被感染了?"
"不!这是假的!"墨阳慌乱地卷起裤腿,小腿上缠着绷带,"我故意染了点菌丝做研究...你看!"他扯开绷带,露出正在溃烂的伤口,但血肉中没有菌丝。
冷池懒突然蹲下,指尖沾了点伤口渗出的液体。他盯着指尖看了会儿,竟把手指凑到鼻前闻了闻:"有意思...你中的是尸毒,不是菌毒。"
白晨月猛地想起什么:"昨夜那些行尸..."
"不是巧合。"冷池懒站起身,暗金眸子在磷火中闪烁,"有人同时用两种方法制造活尸——玄冥宗的菌人和某种尸毒。"他看向白晨月,"你们雾隐山最近丢了多少人?"
白晨月心头剧震。师父死后这一年,确实有七位师叔伯相继失踪...难道都变成了...
地道突然剧烈震动,头顶泥土簌簌落下。墨阳惊呼:"他们在炸地道!前面岔路右转!"
三人狂奔至岔路口,右侧通道却被塌方的土石堵死。左侧通道深处传来诡异的"沙沙"声,像无数昆虫在爬行。白晨月天眼望去,只见浓郁的黑气正从左侧涌来!
"没路了。"冷池懒突然扯开风衣,露出腰间缠绕的绷带,"抓紧我。"
白晨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冷池懒扯下绷带——那下面根本不是伤口,而是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他咬破手指,在腹部某个特殊符文上重重一抹。
符文亮起血光的刹那,整个地道仿佛被无形的手撕开。白晨月感到天旋地转,再睁眼时,三人已经站在村外山坡上。身后传来连绵不绝的爆炸声,整个无魂村正在塌陷!
"空间挪移符?"白晨月难以置信地盯着冷池懒腹部的符文,"这是雾隐山失传的..."
冷池懒迅速缠回绷带,脸色苍白如纸:"别问。"他嘴角渗出血丝,"先离开这..."
墨阳突然指着山下:"看!"
村中央升起一道血红色光柱,直冲云霄。光柱中隐约可见无数挣扎的人影,正是那些村民!他们身体正在分解,化为漫天血色菌丝。光柱顶端,一个由菌丝组成的巨大面孔缓缓成型,对着三人发出无声的咆哮。
白晨月罗盘"啪"地炸裂。她认出了那张脸——玄冥宗大长老!但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光柱底部闪烁着熟悉的符文组合...正是雾隐山封印大阵的变体!
"有人把雾隐山阵法教给了玄冥宗..."她声音干涩,"能接触核心阵法的,只有天师和..."
"四位护法。"墨阳接口,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在玄冥宗地牢还看到..."
一支骨箭破空而来,精准穿透墨阳喉咙。少年瞪大眼睛,鲜血喷了白晨月满脸。她本能地扑过去,却见第二支箭已至面门!
锈刀横空劈落,箭矢断成两截。冷池懒拽起白晨月暴退,同时朝箭矢来向甩出三枚蓝火。火光映照出山坡上的七个黑影——全都穿着雾隐山制式道袍,但面部爬满菌丝!
"是戒律堂的师兄们..."白晨月浑身发抖,"他们变成玄冥宗的傀儡了..."
为首黑影举起骨弓,菌丝组成的面部扭曲出诡异笑容:"白师妹...天师令...格杀勿论..."
冷池懒突然把白晨月推向后方树林:"跑!去尸阳山主峰!"他转身面对七名雾隐山叛徒,腹部符文再次亮起,"我会追上你..."
白晨月踉跄着冲进树林,耳边回荡着墨阳临终的嘶哑声音:地牢...看到...第四护法...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