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解脱了
暴雨如注的傍晚,我攥着医院诊断书站在走廊尽头,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潮湿的水汽渗入鼻腔,让呼吸都变得沉重。诊断书上"中度抑郁症"的字样在白炽灯下泛着冷光,这半年来反复出现的失眠、心悸和莫名的眼泪,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今晚加班,你自己热剩饭吃。"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突然觉得可笑——自从父亲离家后,母亲就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每天机械地往返于餐馆和出租屋,连我书包上的拉链坏掉三个月都未曾察觉。
雨势愈发凶猛,我浑浑噩噩地走出医院。积水倒映着霓虹灯的光影,车辆飞驰而过溅起的水花打湿裤脚,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拐进熟悉的巷子时,突然听到争吵声。透过雨幕,我看见阿野被几个醉汉逼到墙角,啤酒瓶碎裂的声音混着咒骂格外刺耳。
"小子,在老子地盘收废品?活得不耐烦了?"为首的光头男一脚踹在阿野肚子上,他闷哼一声,手中装满易拉罐的编织袋散落在地。我冲过去的瞬间,阿野抬头看到我,脸上闪过慌乱和惊恐:"别过来!"
光头男注意到我,油腻的脸上浮现不怀好意的笑:"哟,小美人儿来救情郎?"他伸手要抓我,阿野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突然暴起撞开光头男,带着我往巷口狂奔。雨水模糊了视线,身后的叫骂声逐渐远去,直到躲进一处废弃的楼道,我们才停下来喘气。
阿野的衬衫被雨水浸透,肩头还沾着碎玻璃渣。"你怎么在这?"他声音沙哑,伸手想帮我擦掉脸上的雨水,却在半空停住,像是意识到什么,尴尬地收回手。我这才想起他辍学后在废品站打工,此刻狼狈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总在关键时刻出现的少年判若两人。
"阿野,我生病了。"我突然说,将诊断书递过去。他接过纸张的手微微颤抖,路灯透过斑驳的墙皮洒在他脸上,映出睫毛投下的阴影。沉默许久,他轻声说:"那天在仓库...我就觉得不对劲。"
雨声渐小,楼道里回荡着我们交错的呼吸声。阿野开始讲述他的生活:凌晨四点起床去废品站,跟着老师傅开三轮车收废品,有时为了抢一个纸箱要和同行争吵,被人羞辱"没出息"是家常便饭。"但攒够钱就能去学修车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以后开个小店,总比现在强。"
我望着他满是伤口的手,突然想起小时候,他会用这双手小心翼翼地给受伤的麻雀包扎;初中时,会偷偷把早餐塞进我书包;而现在,这双手布满老茧和划痕,却依然努力在生活的泥潭里挣扎。
"阿野,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我好像越来越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了。"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糖果,剥开糖纸塞进我嘴里:"先甜一甜。"
这个熟悉的动作让我鼻子发酸。小时候我被同学欺负,他总会变魔术般掏出糖果哄我。"以前觉得,活着就是要让爸妈骄傲。"他盯着远处的霓虹,声音低沉,"现在明白,能让自己不后悔地活着,就够难了。"
夜风卷着潮湿的空气灌进楼道,阿野开始说起他的梦想:在城郊开一家修车铺,门口种满向日葵,周末可以骑着摩托去兜风。"等我攒够钱,带你去山顶看星星。"他说得认真,仿佛那些画面已经真实存在。
不知何时,雨停了。月光穿透云层洒在地上,积水倒映着我们并排的身影。阿野突然站起来,朝楼道外走去:"跟我来。"我们穿过寂静的街道,来到一处废弃的天台。他掀开生锈的铁门,夜风裹挟着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
"看。"他指向远处的灯火,像在展示最珍贵的宝藏,"白天收废品时,我发现了这个地方。每天累得不行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待一会儿。"城市的夜景在月光下泛着银辉,车水马龙的街道、闪烁的霓虹、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构成一幅流动的画卷。
我站在天台边缘,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阿野站在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想喊就喊出来吧。"他的声音被风声吹散,却清晰地落进心里。我深吸一口气,所有的委屈、痛苦、迷茫随着一声呐喊倾泻而出。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然瓦解。阿野递来一瓶冰镇汽水,易拉罐表面凝结的水珠滴在手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让我清醒。"其实我们都在拼命活着。"他仰头灌下一口汽水,喉结滚动,"就算走得跌跌撞撞,只要还在往前走,就不算输。"
回家的路上,阿野坚持送我到楼下。临别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生锈的指南针:"收废品时捡的,觉得适合你。"我接过这份特殊的礼物,突然笑了——原来最珍贵的东西,往往藏在生活最不起眼的角落。
站在阳台望着阿野远去的背影,我将诊断书轻轻折好收进抽屉。抑郁症或许不会立刻消失,但此刻的我,突然有了与它对抗的勇气。原来所谓解脱,不是突然痊愈,而是在某个平凡的瞬间,有人告诉你:不必独自承受,我陪你一起走。
月光温柔地洒在指南针上,指针微微颤动,指向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方向。我知道,从今晚开始,人生又有了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