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纪事 茶馆

松花江的冰面在十二月呈现出一种特殊的青灰色，像是被冻住的黎明。打捞队的人说，这样的冰层至少有八十公分厚，能承受一辆解放卡车。我站在他们标记的第七号冰洞旁，看着彩灯把冰窟照得通明，游人的笑声在冰面上滑出很远。  

他的军大衣还挂在门后的衣钩上，口袋里那包"大前门"已经放了三年。有时我会取出一支，放在鼻尖下闻那股渐渐消散的烟草味。派出所的老刘把档案递给我时，特意指了指被墨水晕开的地方。"见义勇为"四个字只剩下半个"勇"，像半截冻在冰里的芦苇。  

凌晨的江面会发出一种特殊的声响，像是冰层在呼吸。我蹲下身，看见自己的影子落在冰上，正好覆盖住那个模糊的轮廓。冰雕师傅说今年要雕一座"盛世欢歌"，他们用电锯剖开冰块的瞬间，冰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无数细碎的星光。这让我想起他总说，哈尔滨的冰灯比列宁格勒的极光还好看。  

锅炉房的铁皮烟囱在暮色中冒着白烟，老伊万说这是整个厂区最暖和的角落。他往炉膛里添煤的时候，会哼一段歌。煤块燃烧的噼啪声里，我听见值班室的挂钟还在走，秒针划过"-42℃"那个刻度时，会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抽屉最深处压着那张被水浸透的结婚证，照片上的两个人正在慢慢褪色。有时候我会把铁道徽章放在上面，看铁锈在纸面上晕开淡红色的痕迹，像是西伯利亚铁路沿线那些不知名的小站，在暮色中亮起的微弱的灯。

"一切都会过去，唯有真理永存。"* 但在这冰封的岁月里，连真理都冻成了沉默的冰凌，只有记忆还在缓慢地消融，一滴一滴，渗进岁月的裂缝里。  

（*引自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年》）

当一个强者离开后，不少人都试图在别人的身上找到他的影子，哪怕是一丁点儿。这就像夕阳西沉时，人们总要在天边寻找最后一缕余晖；就像参天古木轰然倒下后，过客仍要在新生的幼苗上寻找相似的纹路。

茶馆的老掌柜最懂这个道理。他见过太多来来往往的客人，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离去后，总会有年轻人不自觉地模仿他们喝茶时屈起的手指，或是说话时微微抬眉的神态。就连墙上那幅褪色的字画，也因为曾被那位先生称赞过，如今被来往的茶客多看上两眼。

老掌柜用长柄铜壶续水时，壶嘴划出的弧线总会让几个老主顾恍惚——二十年前那位常坐角落的评书艺人，也是这样斟茶的。水雾升腾间，似乎连茶香都在配合着这场无意识的追忆。

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活着的人对传奇的某种延续。就像山涧不会因为一块巨石的滚落就停止流淌，反而会在新的路径上，继续映照那片天空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