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一位护士迈着轻盈的步子向我们走来,用柔柔的声音说到:“你们是张函瑞的家属吗?现在可以进去探望了,但是一定要保持安静。”
我们连忙答应,可走进去,看着雪白被子下躺着的戴着呼吸面罩的人儿,身上密密麻麻插着各种管子,仪器嘟嘟的响着,整个病房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函瑞母亲的泪水又夺眶而出,她腿一软,差点晕了过去。我和他父亲连忙搀扶着瘫软的她挪到旁边的椅子上,当她稍微缓过来些,就不停的拍打自己的腿,又怕打扰到函瑞的休息,只有小声抽噎着,嘴里喃喃着自责的话。函瑞的父亲轻揽着她的肩膀,低声安慰着她,也偷偷抹着眼泪。
函瑞还是昏昏沉沉的睡着,我好生安慰了两位老人先回家休息,明天再来,当他们的蹒跚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拐角,我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气力一般跌坐在病榻角落,将头埋在被子里,痛哭了一场,大滴大滴的眼泪洇湿了被单。不知哭了多久,我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病魔就像是一把剔骨刀,一点点将函瑞的重量消减,他的胃口也因为化疗次数的增加而愈加坏了,从早餐的自制三明治到普通的吐司,到连鸡蛋都吃不下去,晚餐就更是闻到了饭味就会发晕呕吐,有几次甚至咳了血。我经常把他丝毫未动的午饭倒进垃圾桶,盖住丝毫未动的早饭,过了几个小时后,又倒上了丝毫未动的晚饭。看着他本来就小巧的巴掌脸因为营养不良而愈加瘦削,我心如刀绞。
他的父母来时,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担忧,他还特意让我买了口红和腮红,给他画上很淡的妆,好让他本来苍白的病容看上去有点血色。他还叮嘱他的父母千万别跟他弟弟说他得了白血病,别影响他学习,毕竟是高三的人了,要好好备战高考。
他原本微卷的浓密黑发因为化疗而日益稀疏,每次帮他梳头时都能拽下一大把,我盯着手中的头发,鼻子总是一酸,而他每次都柔声安慰我,说其实光头也挺好的,还省了洗发水的钱。尽管他知道这个玩笑其实一点也不好笑,可他必须得开,因为这是残忍而霸道的导演——命运——甩给我们的剧本,我们作为不幸被选中的演员,只有硬着头皮跟着演,即使我们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同时作为挑剔观众的生活,也时不时横插一脚,让本就脆弱的心脏雪上加霜。
终于有一天,函瑞的头发彻底掉光了,他勉强的笑着,看着镜子里光头的自己,就像是自己的禁地被他人窥伺一般无所适从,自己的尊严被他人践踏一般不知所措。看着看着,眼泪悄无声息的从瘦削的脸颊上滑落。
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抄起桌子上的剪刀,毫不犹豫的向着我的头发下手。函瑞明显是愣了一下,直到看到我的头发也同雪花般纷纷飘落在地上,才惊呼了一声,竭力举起虚弱的手臂想要夺走我手上的剪刀,奈何他肯定抢不过我,只有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头皮逐渐完整的暴露在镜子中,然后一把抱住了我的腰,无法遏制的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