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了长假,即使知道今年的年终奖彻底泡汤,但那跟我有什么太大关系。钱可以再挣,而有些人一旦错过,或许就无缘再见了。
我整天的守在博文的病床前,握着他的手,轻声跟他讲我上大学和参加工作的时光,我想让他知道,没有他参与我的人生的这些年,我究竟过的怎么样,也在默默祈祷着,我能有一天等到他醒来,冲着我笑笑,问我“我是不是睡着了很久。”
一个月后,我渐渐习惯了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和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在一个周末,当我正用棉签蘸温水擦拭博文的唇角时,发现他睫毛似乎轻微颤动了一下。
博文的母亲悄悄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一本笔记本,她见到我后挤出一个微笑,把本子递给了我。
“小左,这些天看你守着他,我……”她忽然别过脸去,用袖口快速擦拭眼角,“博文高中时总说,你是最懂他的人。”
“当年他考上北京大学,正好也是我们乔迁之喜,我整理他的书房发现了这个笔记本,里面夹着你的照片,就帮他留着。”
日记本打开的瞬间,从某一页处掉落下几片干枯却保存完好的银杏叶,当年一笔一划的字迹工整大气,我轻轻抚摸着已经泛黄的纸页,目光落在那一页顶头的日期。
“2015.8.30”
“聂玮辰邀请我参加他们组局的告别会,但我因为要准备北大自主招生的考试,还是拒绝了。
他们在庆祝成年,我在宾馆背英语单词,刷数学题,脑子有点乱,就想着要不看看手机放松一下,结果才打开手机,电话就来了,是左奇函打的。
我以为是他来给我说‘加油’的,可是接通电话后,他却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我想问他到底有什么事,可又很贪恋他的声音,想就这样听他讲些诸如“未名湖的风景一定很美”的废话,当听到背景音里聂玮辰他们在倒计时,在催促左奇函赶紧切入正题,好像是他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要让左奇函说“我爱你”。但那嘈杂的起哄声像针,扎得我耳膜发疼。
倒数计时的每一秒都在割我的心。原来在他眼里,我的感情只是酒后的消遣,是可以拿来赌的筹码。还剩五秒钟时,我听见自己说‘我爱你’,那是我这辈子说过最狼狈的话。
带队老师收手机前,我最后看了眼通话记录。左奇函还没有挂电话,也许实在等我配合他完成游戏吧。
张桂源后来告诉我,他是被激将才打的电话。原来,我连被认真拒绝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你们酒局上的笑料。
左奇函,你赢了。
我和你……就这样吧。
2015年9月1日的日记被水渍晕开,字迹模糊却刺目:
“考试时,我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昨天的那通电话,可总忍不住幻想左奇函当时跟聂玮辰打赌“你信不信杨博文一定会说出来”的惯用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去买瓶汽水’。原来在我眼里很重要的感情,在他眼里只是场可随时喊停的游戏。
张函瑞说那只是个巧合,他手机里第61位联系人正好就是我,可他的名字在我的手机里是置顶聊天,而我在他那里却是排到不知多少位了,我还有必要在这份不对等的感情里傻傻的付出,然后自我感动吗?
张桂源也劝我说‘左奇函不是故意的’,聂玮辰也替他辩解‘就是个游戏别认真’。原来真的是游戏,原来那句‘我爱你’,只是他为了赢的筹码。
拉黑他时,我手抖得厉害。微信通讯录里‘左奇函’三个字在屏幕上跳,他发来的道歉消息躺在对话框里,红色感叹号像道伤疤。我按下删除键,告诉自己,这次是真的要长大了。
但为什么心里空了一块?连最爱的橘子汽水,都尝不出甜味了。”
……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极了十年前我在他家楼下徘徊时的倾盆大雨。
当时是他拉黑我的第三天,我跑到他家门前,正想抬手敲门,就碰见他家邻居准备出门。见我打算找人,就善意地提醒我:“小伙子,他们家昨天就搬走了。”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蔓延全身,我摸着口袋里斟字酌句写下的道歉信,忽然朝着楼梯口冲了出去。
楼道里飘来潮湿的霉味,垃圾桶散发着隔夜剩饭的酸臭,我却闻不到任何气味——心脏被攥得太紧,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道歉信在掌心发出脆弱的“沙沙”声,每撕一片,就像撕烂一段曾经光阴。碎纸片被风卷起来,飘向雨幕时撞上玻璃,又无力地滑落在地,被雨水泡得肿胀变形。有片纸角粘在垃圾桶边缘,上面的“对不起”三个字被撕成两半,“对”字的勾划破纸纤维,像道渗血的伤口。雨水顺着我的睫毛滴落,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雨势愈发猛烈,玻璃上的水痕扭曲了楼道里的灯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最后看了眼满地的碎纸,转身走进雨幕,任由雨水浇透全身。身后的垃圾桶里,那封道歉信正在慢慢溶解,如同我们来不及说出口的年少心事,终将被时光的洪流冲刷殆尽。
“小左,”杨母突然握住我的手,把我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那天在医院走廊,我冲你发火,是因为嫉妒……嫉妒你能让他毫不犹豫地写下紧急联系人,嫉妒我这个母亲居然看不懂自己儿子的心。”她的眼泪滴在日记上,“但这段时间看你守着他,给他擦手、陪他说话,我才明白……你没有办法忘记他。有些感情,早就刻在骨头里了。”
日记最新的一页停在2025年3月18日,字迹带着仓促的颤抖:“明天就是左奇函的生日了。真奇怪,都过了这么久,我居然还记得他的生日。本来以为自己在婚礼当天再见一面,以后就各别两宽了。但今天居然又在超市里发现他站在橘子汽水摊前发呆,还是不敢问他一句‘最近好吗’。”
原来,以为自己能遗忘掉的,却不料,只是一次远远的看见,往昔便如杨絮纷飞,漫山遍野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