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护士在把博文推进手术室时曾递给我了一块用几块纱布包裹着的东西。我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它,一层一层掀开浸透鲜血的纱布,一枚素戒静静的躺在纱布中央,上面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杨父杨母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坐下,杨母的头靠在丈夫肩上,卷发乱糟糟地垂着。陈浚铭默默递来热可可,杯壁上的雾气模糊了她的脸。
“博文结婚前一晚,来找过我们。”杨父把手盖在他妻子的膝盖上,缓缓道,“他说:‘我娶她,不是因为爱情,是因为,我不想对她有亏欠。’”
我轻轻地摩挲着戒指的内侧,忽然摸到一点凹陷,便把戒指举到灯光下,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刻在戒指内侧的几个极小的字母。
“Z、Q、H”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我去参加婚礼,站在杨博文身边,挽着他的胳膊笑的眉眼盈盈的女孩,名字是“邹琪涵”。
邹琪涵。左奇函。“ZQH”
我攥紧戒指,内侧的刻痕硌进掌心。
原来那些年的断联,不是因为我的拒绝,而是他在替别人扛下命运的重量。
聂玮辰突然蹲下身,双手撑在膝盖上:“所以他婚礼上看向奇函哥的眼神……”
“是愧疚,”杨父替他说完,“愧疚自己先松开了手,愧疚让他误会,更愧疚这辈子可能都无法……”他的声音哽住,镜片后的眼睛泛起水雾。
“那……他的妻子知道我吗?”
我不想让那个无辜的女孩把自己一颗真心投入这段感情,却只沦为杨博文用来思念我的替身,这无疑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也会让我觉得他这么做,属实是过于极端。
“她和博文其实是相亲认识的。”杨母的眼泪滴在戒指上,“我和他爸劝了他好多回,跟他说‘喜欢的人不一定合适,合适的人不一定喜欢,结婚更重要的是能一起过日子,你也是要奔三的人了,也该到了要成家的年纪,我们也老了,也想早点享受天伦之乐’,他也是个孝顺孩子,最后还是同意去相亲。这姑娘对他还是一见钟情,但博文是很实诚的,所以第一次见面就——”她红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擦了擦眼泪继续说,“他说他即使跟你这么久没有联系过,你很可能早就忘记他了,但他不愿隐瞒自己的感情,不想让她受伤,就把自己过去的感情经历和盘托出。”
“婚礼那天他喝多了,抓着我的手说:‘爸,我是不是很自私?”杨父轻轻拍着妻子的背,“他不是不爱小邹,他只是把爱情和责任分得太清楚。”
我想说点什么,忽然听见拉环“咔嗒”一声响,手里被人塞了罐可乐,原来那三个人见我和两位老人在说话,又不好插进去,就到医院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点东西,张桂源也开了罐雪碧,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说:“你这么久没吃点东西,喝点可乐防止低血糖吧——其实当年真心话大冒险,你到底想说什么…有些话,我们都知道。”
我望着气泡水在灯光下泛起的涟漪,想起高中教室的吊扇声,想起博文剥橘子时耳尖的红。戒指和拉环在掌心碰撞,发出清浅的响,像十年前未说出口的告白,终于在时光的褶皱里找到了回声。
杨母伸手替我整理歪掉的衣领,动作温柔得像母亲对待儿子:“小左,以后……能常来看看他吗?作为……他的紧急联系人?”
原来有些感情,早就刻进了骨血里,不管岁月如何冲刷,不管用多少责任和愧疚层层包裹,在生命的紧急时刻,总会本能地露出最真实的模样。
我以为,我们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就像是两条直线,只会有一次交叉后就会分道扬镳。但命运原来是个圆,我们曾在圆心错过,却在十年后的圆周上重逢。那些以为埋葬的青春,其实一直藏在未发送的道歉微信里,藏在紧急联系人的号码里,藏在那份迟来的请柬里,等待着两条线再次交叉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