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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下)

食肆

*⃣️我的cp BE了(bushi)

『九』

  傅摇竹十五及笄,除了她的二三好友以及父亲的故旧,再无旁人前来庆贺。傅嬷嬷曾言,老爷和大少爷尚在时,每逢小姐生辰,送礼之人能从府门排至街口。

  如今可是物是人非,人走茶凉。

  “一梳福寿绵长……二梳……”祝词声声过耳。铜镜里,傅摇竹鸦羽似的长发被绾成端庄的发髻。傅砚池看着嬷嬷将白玉竹节簪插入少女云鬓间。那支簪子他认得,是阿姐平日里从不离身的那支,听说,是长兄送的。

  长寿面的热气模糊了阿姐的眉眼。她小口啜着清汤,笑着称赞一声:“好吃,和娘亲煮的味道一样。”

  他分明瞧见嬷嬷泪水潸然,却强忍着哽咽,不愿阿姐察觉分毫。

  他又瞧见阿姐无声叹气,低垂的眉眼敛下所有情绪。

  原来,她们二人皆是心照不宣。

  傅砚池似懂非懂地思量着。

  夜半惊醒时,他望见阿姐院里的灯还亮着。月光把回廊照得惨白,他踩过青砖,推门撞进满室酒香。

  案头红烛烧得只剩半截,傅摇竹伏在案上,指尖勾着个将落未落的酒壶,地上有一摊水渍,像是酒水洒落,桌上还有两只倒扣的酒杯。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唤着阿姐,轻轻去扶她的肩膀。

  傅摇竹看到他,蒙了雾的眼眸有如朝阳刺破阴翳,露出波光粼粼。她突然伸手抓着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你也要走是不是?”染着丹蔻的指甲掐进他腕间,酒香扑面而来,呜咽不止,“像爹娘,像阿兄……”

  她俯身抱住弟弟,将脸埋进他单薄的胸膛,烫人的眼泪透过夏衣:“阿砚,我只有你了……求你,别再离开……”

  酒气混着泪水的咸涩钻进衣领。她的身子微微发颤,游丝般的声音在颤,傅砚池胸腔里的一颗心也跟着颤了又颤。

  『十』

  “阿姐,我回来了!”玄衣少年像一阵风似的卷到少女跟前,挟着满身秋意。傅摇竹伸手抵住他额头,手背立刻沾了层薄汗。

  傅摇竹用帕子给他擦去额前的薄汗,“慢些跑,如今我可禁不住你这一撞。”她仰起头,捻着帕子细细擦拭,“什么时候长得这样高了?”

  傅砚池顺势弯腰与她平视,露出讨好的笑容,“这样就不费劲了。”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傅砚池惯例在傅摇竹的院子沐浴更衣,往饭桌前一坐。

  “今日在学堂可还顺利?”

  傅砚池细细地用筷子将一颗饱满的肉丸分成小块,递到阿姐面前,“当然,都是阿姐教的好!”

  “墨水没多少,好话倒是会说。”傅摇竹不咸不淡嗔了一句。

  短暂的沉默过后,傅摇竹低声开口,“过几日相继是爹和兄长的忌日。”

  “嗯。”

  又是一阵沉默。

  傅砚池讨厌那个素未谋面的爹,那人把他们母子丢在庄子里不管不顾十年。

  兄长……姐姐喜欢。可是只要一聊起爹和长兄,阿姐的心情就会低落。

  他不喜欢这样。

  “阿姐,今日先生夸了我的策论。”

  “嗯,不错。”

  “阿姐,给点奖励呗,我想吃阿姐做的桂花糕,要撒蜜渍花瓣的那种!”傅砚池眼睛一弯,依偎着她的胳膊,讨巧卖乖。

  傅摇竹任他靠了会儿,才点着他额头轻轻推开,“好了,别闹,给你做还不成吗?”

  “成!”

  “真是孩子气。”

  『十一』

  澧州的秋雨总是来得急。傅砚池抖落官服上的水珠,从怀中取出还带着体温的家书。

  自他外放到澧州以来,他与阿姐的信从未间断过。傅砚池不用看就知晓阿姐所言,无非是告诫他每日定要休息妥当,莫要太过操劳。

  “戌时前必须就寝,参茶每日不得逾两盏,每半月请一次大夫……”这些叮嘱看似威胁,实则字字都是当年她没能对父兄说出口的牵挂。

  漆木匣里整整齐齐码着数十封信。三年来他屡次想接阿姐同住,却总被回绝,理由是傅家家业需要家主坐镇打理,只能等年节才能见一面。

  看着纸上的字,脑海里想着她板着脸的样子,不由得失笑。想着,阿姐要是再不放心,就偷偷溜回去瞧她。

  信纸翻到后半截,傅砚池的笑意逐渐凝固,“河州族老”四个字狠狠扎进眼底。

  “河州族老欲议亲事……”

  傅砚池冷笑。河州?十年不闻不问,先前一副要将他们这一支除族的架势,如今见他有了前途,竟厚着脸皮纠缠过来,还妄图插手姐弟二人的婚事?

  “真恶心……”

  他提笔回信,写到一半,突然顿笔,墨迹顺着笔尖滴落在纸上,将刚写下的字迹晕染开来。

  最终落成的回信措辞恭谨,唯有火漆印按得极重,仿佛要碾碎什么脏东西。无人知晓案几最底层抽屉里,还锁着张被揉皱的纸,上面斑驳的墨迹依稀可辨。

  “阿姐若嫁,我便闹到河州去。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十二』

  暮色四合时,傅砚池踏着碎雪归来。官宴上的酒气还未散尽,本欲先洗漱沐浴再去找阿姐,路过花园,却见凉亭中有道熟悉身影,正是趴在石桌上睡着的傅摇竹,手边账册被风吹得不知翻到了哪里。

  傅砚池无奈低笑,如今正是冬日,天寒地冻时,就算裹着厚厚的披风,连他也会觉得凉。他解下貂裘小心翼翼裹起傅摇竹,步伐轻稳地抱着她回小院。

  阿姐又比去年轻了些,他只能在年节回来一趟,定是他不在时为家中太过操劳,不注意休息。

  “不是说好注意休息吗……”他低声呢喃,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明明一直威胁他,到头来自己却不注意。

  他单膝跪在踏脚上,就着烛光细看阿姐睡颜。常年执笔的指腹抚过她眼下的青影,在唇角流连。这张脸还没有他手掌大,却要撑起整个傅家的天。

  也是,她可是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阿姐。以后,有自己撑着傅家,阿姐不至于太累……

  他的视线被床里侧一个物件吸引,他小心取过来,他一眼认出,那是他十二岁心血来潮学绣花时缝的丑物件,歪斜竹纹里还沾着当年扎破指尖的血迹。

  “阿姐怎么还留着……”

  他取出藏在香囊里的纸,边缘已起毛边,分明是常被摩挲的模样。那是一幅画,画中少年执笔临帖,身后女子执卷而立。右下角题字:“竹影扫阶尘不动”。

  是他几年前随手画的,临外放前被阿姐要了去。

  他轻吻她的手心,又将脸埋进那带着墨香的柔软掌心蹭着,餮足不已。

  『十三』

  “阿砚明年也行冠礼了,可有中意的闺秀?”傅摇竹接过茶水抿了一口。

  少年闻言捻起块茯苓糕,“阿姐这是要赶我走?”傅摇竹去接,他却避开,将糕点喂到她唇边,“我若成了亲,谁给阿姐剥松子?谁替阿姐端糕点?”尾音拖得绵长,带着蜂蜜般的黏稠。

  她偏头避开,少年放下糕点擦净手,绕到她身后给她揉肩,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

  身后揉肩的手忽然顿住,温热呼吸拂过耳畔:“阿姐可知‘不娶’的官场传言?”

  “御史台又参你?”

  “他们说我与长姐……”

  “阿砚。”不轻不重的一声唤打断了他的话,“你可还记得初见时我说过什么?”

  “记得,是傅家家训。”

  宁可断骨,不折风骨。

  “阿姐要的究竟是什么?”

  “要傅家竹常青。阿砚,交颈的竹子是长不高的。”

  少年眼底翻涌的暗潮,不过片刻又藏起,笑吟吟开口,“我知道,我开玩笑的。阿姐不必操心我,我如今只是想好好做官,暂时不想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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