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泪坠下,轻飘飘地落在牡丹花瓣上,晕染出一圈浅浅的湿痕,恰似三百年前竹林里,她指尖滑落的血珠,无声无息却刺痛入骨。润玉掌心攥着那枚发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浮梦丹的药力在血脉中翻涌,仿若挣扎着要冲破某种禁锢。额间的银纹时明时暗,映得他眼底的温雅与挣扎交织成一片深沉的暗涌,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轻飘飘地散在风中。
晨光微曦,天刚蒙蒙亮,锦觅便提着一只竹篮,步履轻盈地朝璇玑宫走去。篮中盛着花界新凝的晨露,晶莹剔透,泛着微曦的光,仿佛装下一整个清晨的温柔。远远地,她瞧见宫门前那一抹月白身影,脚步不由自主地轻快了起来。“润玉!”她扬声唤道,声音清脆如银铃,“你看我带了什么?”
润玉转身时,眼底尚未褪尽的红痕微微刺目。他看着她提着竹篮小跑过来,发间别着的一朵半开芍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昨夜强撑的决绝忽然崩塌,心中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戳了一下。他伸手接过竹篮,指尖触到晨露的清凉,却又仿佛还残留着昨日那枚牡丹发饰的温润触感。“花界晨露甘冽,倒是有心了。”他的语气依旧是温和的,却刻意避开了“请回”二字。
锦觅却不依不饶地凑近,踮起脚尖去够他手中的书卷:“在读什么?带我一起看好不好?”发间芍药的甜香轻轻漫过鼻尖,润玉眉心微蹙的一瞬间,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流——
竹林深处,浑身是伤的少女也是这样凑近,血腥味混着她身上淡淡的花香,递来半颗莲子。“鲤儿,快吃点,补补力气。”那时她总喜欢揪住他额间的银纹,笑嘻嘻地打趣:“以后我就叫你鲤儿好不好?”
“唔……”骤然袭来的头痛令润玉踉跄一步,手中的书卷“啪”地坠落在地。锦觅连忙扶住他的手臂,急切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
指尖触及广袖下的肌肤,那一瞬间的温软让润玉猛然回神。他轻轻挣开她的手,后退半步,额间银纹忽闪忽灭。“无妨。”他弯腰拾起书卷,声音依旧温和,却比平日多了一层疏离,“璇玑宫清净惯了,恐扰了仙子。”
锦觅怔怔望着他垂眸时纤长的睫毛,胸口忽然涌上一股委屈的情绪。她明明想靠近,却总觉得触碰到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为什么总躲着我?”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眶不自觉泛红,“是我哪里惹你不快了吗?”
润玉背过身去,广袖下的手悄然握紧。他怕,怕再多一步靠近,那浮梦丹的禁制便会碎裂成齑粉。三百年前竹林里的血,她倒在他怀里时渐渐冷却的体温,还有天后那句冰冷无情的话语——“想让她活,就忘了她”,字字都烙印在他的骨髓里。他不能再让她卷入风波,哪怕违心推开她也在所不惜。
“你我初见,本就生疏。”他的声音轻如风拂过莲池,转身往宫内走去,步伐却比平常沉重了几分。
锦觅望着他的背影,忽然从怀中摸出样东西——那是一枚灵力凝成的鲤儿玉佩,尾鳍处缀着一点萤光,宛如她梦境里反复出现的那尾跃出水面的银鲤。“润玉!”她扬声喊道,将玉佩朝他抛去。
润玉伸手接住,指尖的凉意透过掌心蔓延开来。他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纹路竟与记忆深处那枚被血浸透的信物分毫不差。他猛地回头,正对上锦觅倔强的双眼:“长芳主说,忘了的事总能想起来。我不信我们生疏,总觉得……该是很亲近的才对。”
风卷起几片花瓣,悄然落在润玉的广袖上。他握着玉佩的手微微颤抖,脑海中闪过三百年前那个雨夜,她举着这枚鲤儿玉佩,笑得弯弯的眼睛:“鲤儿你看,等我们出去了,就把它挂在璇玑宫门口,好不好?”
心口的刺痛与悸动重叠,浮梦丹的药力在血脉里冲撞,他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喉结轻轻上下滚动,终究没能说出那句硬气的话。
锦觅见他没有再走,脸上顿时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像雨过天晴时花界满山遍野盛开的牡丹。她几步跑到他面前,仰头望着他:“那我今日留下好不好?我给你吹笛听,就吹昨夜那首。”
润玉凝视着她眼中流转的光芒,那温暖胜过璇玑宫的琉璃瓦,明亮胜过漫天星河。他沉默片刻,终是轻轻“嗯”了一声,语气中的温和卸去了那层刻意的疏离。
阳光穿过云层洒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润玉握着玉佩的手缓缓松开,掌心沁出的汗水晕在玉佩上,恍惚间,竟像极了三百年前他接住那枚染血信物的模样。
或许有些记忆,终究是锁不住的。或许三百年的等待,正是为了这一刻——她执着地靠近,而他终究没能再推开。
远处,云层中,一道身影悄然隐去,风中隐隐传来山雨欲来的气息。但此刻的璇玑宫前,他立在阶上,她站在阶下,晨露的甘冽混着芍药的甜香弥漫而来,仿佛多年前,她偷偷塞给他那半颗莲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