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缠怨》第四章 义庄血衣
戌初的义庄飘着细雪,檐角冰棱折射着月光,将供桌上的牌位映得泛蓝。谢砚之攥着木盒的手冻得通红,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腐木味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那是沈砚冰十年前"死"时穿的里衣独有的气息,此刻正从西厢房的旧衣箱里渗出来。
衣箱铜锁上缠着半截红绳,正是他七岁时偷绣香囊用的线。谢砚之指尖抚过锁扣,发现铜锈下隐约刻着"砚冰"二字,是沈砚冰的笔迹。当木盒里的银牡丹花瓣触碰到铜锁的瞬间,锁芯发出脆响,箱盖应声而开。
血衣静静躺在最底层。月白中衣的领口和袖口染着陈旧的尸毒黑斑,第三颗盘扣果然松着,露出里面缝着的香囊——褪色的缎面上,"平妄"二字绣得歪歪扭扭,正是他七岁那年躲在柴房里,偷偷给沈砚冰准备的生辰礼。
"那年你总说我名字里的'冰'字太冷,要绣个'平安'香囊给我。"沈砚冰的声音从房梁阴影里落下,墨绿长衫上凝着霜雪,袖口银牡丹在血衣旁显得格外鲜艳,"结果把'安'字多绣了一横,反倒成了'平妄'。"
谢砚之捏着香囊的手突然发抖。他想起七岁冬至,沈砚冰抱着发烧的他在火盆前取暖,指尖划过他冻红的鼻尖:"砚之的字像鬼画符,却比任何护身符都灵。"而此刻,香囊里飘出的不是当年的艾草香,而是混着磷火的血腥气——那是沈砚冰用自己的鬼力,将这十年的血珠都封在了里面。
"总枢在血衣的领口暗纹里。"沈砚冰落在他身后,指尖掠过血衣上的尸毒黑斑,谢砚之看见那些黑斑正化作锁魂链的虚影,"用你的血浸透'砚冰'二字,就能打开两界轮回道的裂缝。但砚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窗外突然传来鹤鸣,是天道使者的追魂铃。谢砚之摸到腰间的铜钱剑,却发现剑穗上的镇魂珠在见到血衣时就已碎裂。他望着沈砚冰掌心翻涌的黑雾——那是灵核即将崩解的征兆,突然拽过对方的手,咬破指尖按在血衣领口:
"意味着我要把你的残魄和我的半魂,永远锁在同一条轮回道里。"鲜血渗进"砚冰"二字的瞬间,锁魂链虚影骤然亮起,谢砚之看见血衣暗纹里浮出完整的锁链图谱,每一节都刻着他们相遇的日期,"七岁偷绣香囊,十岁共守义庄,十七岁城隍庙初战......原来总枢早就刻在我们每一次交锋里。"
沈砚冰突然扣住他后颈,将他按在结着冰的窗棂上。追魂铃的声响近在咫尺,而血衣上的锁魂链正顺着谢砚之的咒印爬向心口:"傻砚之,总枢激活的代价是你的命魂要化作链心。若我灵核崩解,你会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和我一起困在鬼道——"
"那就困在鬼道!"谢砚之反手扣住对方手腕,将沈砚冰的指尖按在自己后腰的银牡丹上,"你以为我每次故意让你吸我的血,只是为了温养你的灵核?我早就知道锁魂链的另一端连着我的命魂,从十岁那年在义庄发下毒誓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和你分开!"
血衣突然无风自动。谢砚之看见沈砚冰眼中翻涌的黑雾里,闪过无数片段:十五岁他在乱葬岗被恶鬼咬伤,沈砚冰深夜潜入厢房,用自己的鬼力替他镇压尸毒;十八岁他在城隍庙画符过度晕倒,醒来时枕着的枕头里,藏着沈砚冰偷来的、带着鬼气的魂灯碎片。
"原来你都知道......"沈砚冰的声音突然沙哑,指尖划过他眼角未干的泪,追魂铃的金光已透过窗纸,"从你第一次在锁魂链上缠红绳开始,就故意让我能顺着血迹找到你。砚之,你比我更像恶鬼,贪心得连天道都要碾碎——"
话音未落,三道金光破窗而入。谢砚之本能地转身,用后背替沈砚冰挡住追魂箭,却被对方猛地拽进衣箱。锁魂链的虚影在血衣上织成罗网,将两人困在血色屏障中。他看见沈砚冰掌心托着自己的半魂,正毫不犹豫地按进锁魂链总枢:
"这次换我来锁你。"沈砚冰低头吻去他唇角的血,追魂箭的金光在屏障上炸出裂痕,"砚之,记住下一世遇见我时,要先用柳叶刀划破我袖口的银牡丹——那样,你才能看见我藏在灵核里的、属于人的心跳。"
血衣突然爆发出刺目红光。谢砚之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锁魂链钻进命魂,后腰的银牡丹纹样正在与锁魂链融合,而沈砚冰的身影,正随着总枢的激活逐渐透明。最后一刻,对方塞进他掌心的,不是银花瓣,而是半枚刻着"同生"的玉佩——背面的"共死"二字,此刻已与他心口的咒印重合。
"下一世,我会在中元节的暴雨里等你。"沈砚冰的声音混着血衣撕裂的声响,谢砚之看见锁魂链化作流光钻进他眉心,"那时你会是新的驱鬼人,而我......"
屏障轰然碎裂。谢砚之抱着逐渐冰冷的血衣跪倒在衣箱前,发现木盒里的银牡丹花瓣已全部融入他腕间的红绳,此刻正化作锁魂链的实体,缠上他的咽喉。窗外的追魂铃突然静止,义庄的风雪也在瞬间凝固,只有血衣领口的"砚冰"二字,还在泛着微弱的红光。
他摸着掌心的半枚玉佩,终于明白总枢激活的真正代价——不是命魂化作链心,而是沈砚冰用自己即将崩解的灵核,替他重铸了完整的魂魄。而那条锁在两人之间的魂链,从此不再是束缚,而是将他们的轮回道,永远绞缠在了一起。
"沈砚冰,你骗我。"谢砚之对着空荡荡的衣箱轻笑,指尖抚过血衣上的尸毒黑斑,发现那些黑斑竟组成了他从未见过的图案——是沈砚冰每次在他熟睡时,用鬼力画在他命魂上的、"砚之平安"四个字的残影。
风雪再起时,义庄的牌位突然集体倾倒。谢砚之站起身,将半枚玉佩塞进怀里,腰间的铜钱剑此刻缠着锁魂链,剑柄处不知何时长出了银牡丹的纹路。他知道,下一世的中元节,当暴雨再次淋湿义庄的青瓦时,他会带着刻着"平妄"的香囊,劈开锁魂链,却又心甘情愿地,让那个穿墨绿长衫的恶鬼,再次偷走他的半滴心头血。
因为从七岁那年偷绣香囊开始,他们的魂魄,就早已在彼此的执念里,结成了连天道都斩不断的、最贪妄的锁。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