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缠怨》第三章 槐根锁魄
卯时的乱葬岗飘着细雾,第七棵槐树的树干上缠着半截褪色的红绳——正是谢砚之十八岁生辰那晚,在沈砚冰袖口见过的同款。树根处新翻的浮土下露出半片青瓦,刻着的“砚”字被朱砂浸得发红,像极了他昨夜在废井里咬破指尖的颜色。
“那年你在城隍庙值夜,梦见自己被锁魂链穿心。”沈砚冰的声音从树影里渗出,墨绿长衫的下摆沾着新鲜的槐叶,袖口银牡丹的纹路在晨露中明明灭灭,“醒后抱着被子缩在我房门口,却不知我趁你梦魇时,偷了半片被咒印灼伤的魂魄。”
谢砚之攥紧手中的银花瓣,发现槐树周围的镇魂钉都被倒着钉进土里——这是鬼道禁术“借阳护魂”,用活人魂魄为引,将残魄封在槐树年轮里。树根处蜿蜒的锁魂链虚影,正顺着他后腰的咒印缓缓发烫。
“你偷我的魂魄,是为了修补自己堕入鬼道时碎裂的灵核?”谢砚之盯着沈砚冰指尖凝聚的磷火,发现那光点里竟映着自己十八岁的模样,“可师傅说过,驱鬼人的魂魄若被恶鬼吞噬,会遭万鬼啃噬——”
“错了。”沈砚冰突然拽着他的手腕按在槐树上,锁魂链虚影骤然实体化,将两人的手腕捆在粗糙的树干上。谢砚之嗅到对方身上愈发淡薄的沉水香,混着槐树渗出的苦汁,“我是怕你哪天用禁术过狠,半魂散尽时,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晨雾里传来纸幡翻动的声响。谢砚之看见槐树年轮中嵌着细小的魂灯,灯芯上缠着的正是自己十八岁那年的记忆碎片——他躲在沈砚冰房外听更漏,却没听见屋内传来的锁链摩擦声,以及某道压抑的、带着血沫的低笑:“砚之的魂,比百年陈酿还要甜。”
“你每次与我交锋时故意受伤,其实是让我的血渗进你的灵核,好温养这被咒印灼伤的半魂。”谢砚之忽然想起昨夜在井底看见的黄泉倒影,那些熄灭的魂灯原来都是沈砚冰用自己的鬼力续着,“可你现在灵核不稳,是不是因为天罚雷光劈碎了锁魂链的主链?”
沈砚冰的指尖划过他手腕的红绳,锁魂链碎片突然化作银针刺入槐树。谢砚之痛得闷哼,却看见年轮里浮出半透明的魂魄——正是他遗失的半片命魂,上面缠着的磷火,分明是沈砚冰灵核的碎片。
“当年师傅给你我的玉佩刻着‘同生共死’,却没告诉你这是谢家禁传的‘双生锁’。”沈砚冰低头咬住他锁骨,齿间带着槐树汁的苦涩,谢砚之感受到有什么东西顺着伤口钻进血脉,“驱鬼人与恶鬼共生,本就是逆天而行。但砚之可知,你每次用驱鬼术时,我灵核里的你的魂,都会替我挨一道天罚?”
树根突然裂开细缝,露出底下埋着的木盒。谢砚之借着锁魂链的微光看见,盒中整齐码着十八片银牡丹花瓣,每片都刻着他历年来受伤的日期:“这是……”
“是你每次为我流血时,我从锁魂链上截下的血珠。”沈砚冰的指尖抚过花瓣,磷火在每片花瓣上亮起,映出谢砚之不同年岁的伤口,“十九岁冬至,你用柳叶刀划破我左臂,自己却中了尸毒;二十岁春分,你故意让我掐住脖子,实则将定魂符拍在我心口——砚之,你何尝不是在故意让我吸你的血,好稳固我的灵核?”
晨雾突然变得刺骨。谢砚之听见远处传来道观的钟鸣,是天道使者循着重生魂魄的气息找来。沈砚冰的身影开始虚化,锁魂链却猛地将木盒塞进他怀中:“带着这些花瓣去义庄,找到当年我‘死’时穿的那件里衣。衣摆暗纹绣着锁魂链的总枢,只有用你的血才能激活——”
“我不要什么总枢!”谢砚之抓住对方即将消散的手腕,发现沈砚冰掌心的磷火只剩零星几点,“你说过驱鬼人爱上恶鬼,会用命魂替恶鬼重铸轮回道。那我现在把半魂都给你,你能不能变回人?”
沈砚冰忽然笑了,指尖掠过他湿润的眼角,鬼气却在瞬间变得灼热:“傻砚之,我堕入鬼道时就已魂飞魄散,现在缠着你的,不过是用你半魂和我的执念捏出来的恶鬼。若真要重铸轮回道——”
他低头吻住谢砚之颤抖的唇,这次没有磷火的冷冽,只有近乎灼人的炽热。谢砚之听见槐树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声响,沈砚冰的灵核碎片正顺着锁魂链涌入他的命魂,而自己后腰的咒印,不知何时变成了完整的银牡丹纹样。
“需要你用命魂做引,在我灵核消散前,把我们的魂魄重新锁进同一条轮回道。”沈砚冰在他魂海里轻声道,“但这样做的代价,是你以后每世都会记得我,每世都会在中元节梦见义庄的暴雨,然后——”
天道钟声突然炸响。谢砚之看见沈砚冰的灵核碎成万千磷火,其中最亮的几点钻进他心口,而锁魂链正从槐树根部延伸出来,缠上他的脚踝。最后一刻,沈砚冰的声音混着槐叶的沙沙声落入耳中:“然后,每世都会在二十岁生辰那天,亲手劈开我的锁魂链,却又心甘情愿地让我用你的血,温养我即将消散的执念。”
木盒“啪嗒”落地,十八片银牡丹花瓣在晨露中化作血珠,渗进谢砚之腕间的红绳。他望着空荡荡的槐树,发现树干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新鲜的刻痕:“砚之,下一世,换你做恶鬼如何?”
城郊传来更夫打卯时的梆子声。谢砚之捡起木盒,发现盒底刻着极小的字:“义庄里衣第三颗盘扣,藏着你七岁时偷塞给我的、绣错的‘平妄’香囊。”
指尖抚过冰凉的槐树皮,谢砚之忽然想起师傅临终前欲言又止的眼神——原来所谓“莫信黄泉倒影”,不是让他警惕沈砚冰,而是怕他看清真相后,宁愿永堕鬼道,也要守住这份连天道都不容的执念。
“沈砚冰,你早就知道我每次交锋时故意留手,就像你故意让我发现槐树的秘密。”谢砚之攥紧木盒,腕间红绳突然发出微光,“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独自承受天罚了。就算要共堕阿鼻,我也要把锁魂链的另一头,亲手锁进自己的命魂里。”
晨雾渐散,第七棵槐树的阴影里,沈砚冰的墨绿长衫下摆闪过一瞬。谢砚之摸着后腰发烫的银牡丹,知道下一次交锋,将在义庄的旧衣箱前展开——那里藏着十年前的血衣,藏着锁魂链的总枢,更藏着他们从七岁偷绣香囊开始,就注定纠缠生生世世的,比恶鬼更炽烈的,属于人的贪念。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