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2

《百年缠怨》第二章 黄泉倒影

西市废井的青苔在月光下泛着鬼火般的幽蓝。谢砚之攥着铜钱剑的手沁出冷汗，井中传来断断续续的童谣，正是十年前义庄里那首催魂曲——那时他刚满十岁，躲在沈砚冰身后数着对方脊柱骨节的凸起，却没看见师兄转身时眼底翻涌的黑雾。

“来了？”井底传来石子碰撞的声响，沈砚冰的墨绿长衫在水面倒影里碎成光斑，袖口银牡丹的第三片花瓣正缓缓生长，“砚之可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绣香囊时，把‘平安’二字绣成了‘平妄’？”

铜钱剑突然剧烈震颤。谢砚之望着水面升起的黑雾凝聚成沈砚冰的身形，发现他指尖缠绕着半透明的锁魂链，链尾拴着的竟是自己十岁那年的命魂——泛着微光的魂魄上，赫然缠着与沈砚冰掌心相同的磷火。

“当年义庄的尸潮，是你引来的。”谢砚之强迫自己直视那双比黄泉更冷的眼，喉间泛起铁锈味，“你早知道我会用禁术锁魂，所以故意让尸爪撕开你的心口，逼我剜出半魂换你残魄。”

沈砚冰忽然笑了，笑声惊起井底栖息的乌鸦。他抬手掠过谢砚之手腕的红绳，锁魂链碎片化作银蝶停在对方指尖：“错了。是你在濒死时抓住我的手，把我的指尖按在你后腰的咒印上——那时你还不知道，谢家人的胎记，本就是锁魂链的活扣。”

黑雾突然翻涌成十年前的义庄场景。谢砚之看见年幼的自己抱着逐渐冰冷的躯体痛哭，而沈砚冰的指尖确实在发抖——不是因为濒死，而是在拼命压制从心口溢出的黑雾。当他的血滴在沈砚冰胸前时，后者眼底闪过的不是痛苦，而是解脱。

“你早就中了尸毒，却用最后的力气替我挡下所有怨尸。”谢砚之看着黑雾里沈砚冰被尸爪贯穿的瞬间，发现他另一只手正掐着自己的命魂，“你故意让我以为你魂飞魄散，其实是用锁魂链将你的残魄和我的半魂锁在一起，这样我每用一次驱鬼术，你的魂魄就能借我的血温养……”

“砚之终于聪明了一回。”沈砚冰的指尖突然扣进他后颈，鬼气顺着咒印钻进血管，谢砚之浑身发麻跪倒在井沿，却听见对方在头顶低叹，“可你不知道，谢家人的半魂若被恶鬼吞噬，便会堕入无间地狱。而我这十年来，连你梦里的每声痛呼都数过——”

井底的水突然沸腾。谢砚之看见黄泉倒影里浮现出无数魂灯，每一盏都刻着他的生辰八字，灯芯却在依次熄灭。沈砚冰掌心托着那盏缠着磷火的魂灯，灯油分明是凝固的人血：“你每发一次毒誓，魂灯就多一道裂痕。上次在城隍庙喷我那口血，差点烧断最后一缕灯芯。”

铜钱剑“当啷”落地。谢砚之望着沈砚冰袖口残缺的银牡丹正在自己后腰胎记上补全，终于明白为何每次受伤后，沈砚冰的伤口总会同步愈合——他们的魂魄早已在十年前的禁术中融为一体，驱鬼人的血能养恶鬼，而恶鬼的执念，正在替他温养即将消散的半魂。

“所以你故意每次让我半招，逼我用驱鬼术，其实是在护着我的魂魄？”谢砚之抓住对方手腕，发现那泛着磷火的掌心下，竟藏着与自己相同的脉搏跳动，“可你为什么要堕入鬼道？师傅说驱鬼人若与恶鬼纠缠，会被天道反噬——”

沈砚冰忽然低头咬住他的唇，这次不再是惩罚般的撕咬，而是带着近乎绝望的温柔。谢砚之尝到混着磷火的血腥气，听见对方在魂海里轻笑：“因为只有恶鬼，才能守住你发毒誓时崩碎的半魂。砚之可知道，你说‘剜心作灯芯’那日，我残魂附在你魂灯上，看见你心口已经浮现出锁魂链的纹路？”

黑雾突然被强光撕裂。谢砚之腰间的“同生共死”玉佩发出刺目红光，井底传来万鬼哭嚎——是天道察觉了魂魄纠缠的禁忌。沈砚冰的身影开始透明，锁魂链却猛地将谢砚之拽向井底，他看见对方眼底翻涌的黑雾里，藏着比鬼道更可怕的东西：

“当年师傅临终前，是不是说‘莫信黄泉倒影’？”沈砚冰的指尖划过他眉心，替他挡住即将落下的天罚雷光，“砚之，你看见的义庄真相，不过是我让你看见的。真正的禁忌——”

井底突然炸开血色漩涡。谢砚之在坠落中抓住沈砚冰的手，发现他掌心的磷火正在熄灭，而自己后腰的胎记已变成完整的锁魂链。最后一刻，沈砚冰贴在他耳边轻笑，温热的气息混着鬼气钻进领口：“是驱鬼人爱上恶鬼时，会用自己的命魂，替恶鬼重铸轮回道啊。”

天罚雷光劈开云层的瞬间，谢砚之终于看见十年前被自己漏掉的场景——沈砚冰在尸潮中转身时，衣摆下露出的脚踝上，缠着与自己 identical 的红绳，那是他亲手编的“同生结”，却在十年前的暴雨里，被尸油染成了黑色。

井底传来玉佩碎裂的声音。谢砚之抱着逐渐消散的沈砚冰，发现对方袖口的银牡丹终于完整，而自己腕间的红绳，不知何时变成了锁魂链的模样。当最后一丝鬼气消散前，沈砚冰指尖塞给他一片银牡丹花瓣，上面刻着极小的字：

“明日卯时，去城郊乱葬岗找第七棵槐树。那里埋着你十八岁那年，我从你梦里偷的半片魂魄——”

黑雾散尽时，废井恢复寂静。谢砚之握着带血的花瓣，听见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他掌心的花瓣突然化作磷火，在地面画出一道指向乱葬岗的箭头。腰间的铜钱剑此刻毫无动静，就像它早已默认，这个驱鬼人早已把自己的魂魄，心甘情愿地锁进了恶鬼的执念里。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