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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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健次第三次检查了工作室的隔音效果。
他的手指在控制台上无意识地敲打着,节奏杂乱无章。墙上的时钟显示下午两点五十八分,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两分钟。他起身调整了监听音箱的角度,又顺手擦了擦本就一尘不染的调音台。
"啧,商业制作人的工作室都这么像手术室吗?"
声音从门口传来,檀健次猛地转身。赵泳鑫倚在门框上,今天他穿了件破洞黑色T恤,锁骨处的纹身若隐若现。他手里拎着个皱巴巴的纸袋,看起来像是刚从某个二手市场淘来的。
"你迟到了。"檀健次指了指时钟。
赵泳鑫晃了晃手腕——但他根本没戴表:"创作不看时间。"他大步走进来,好奇地环视这个造价不菲的工作室,"哇哦,这设备够买我住的整栋楼了。"
檀健次下意识地绷紧了肩膀。他的工作室确实豪华——顶级监听系统、古董级合成器、整面墙的效果器,每一样都价格不菲。但在赵泳鑫面前,这些炫耀性的配置突然显得庸俗起来。
"工具而已。"他生硬地说,"要喝什么?"
"威士忌,加冰。"
"上午十一点?"
"创作不分时段。"赵泳鑫已经自顾自地窝进了沙发,从纸袋里掏出一个老式磁带机,"带了点'噪音'给你听。"
檀健次倒了两杯矿泉水,在他旁边坐下。赵泳鑫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某种辛辣的古龙水,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明显。
"先说好,"檀健次抿了口水,"如果又是那种故意不和谐的实验噪音,我们的合作就——"
"嘘。"赵泳鑫突然凑近,手指抵在他唇上。檀健次呼吸一滞,那指尖微凉,带着电子元件和松香的气息。"用耳朵听,别用脑子判断。"
他按下播放键。
最初几秒确实是刺耳的电子噪声,檀健次皱起眉。但很快,一段钢琴旋律从混沌中浮现,像阳光穿透乌云。那旋律简单得近乎幼稚,却在第三次重复时突然转向一个令人心碎的降调,随后融入层层叠加的人声和鸣,构建出一种既私密又宏大的听觉体验。
檀健次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沙发扶手。这段音乐有种赤裸裸的情感,毫不掩饰它的脆弱与渴望,与他精心修饰的商业作品截然不同。
"这是..."
"我十六岁写的。"赵泳鑫关掉磁带机,"第一次用妈妈的录音机录的,粗糙得要命,但..."他罕见地停顿了一下,"它是最真实的我。"
檀健次惊讶地发现,赵泳鑫说这话时眼神闪烁了一下,那种玩世不恭的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羞涩的坦诚。这个发现让他心跳漏了半拍。
"我...也有一些没发表的东西。"檀健次听见自己说。
他起身走向控制台,调出一个加密文件夹。这些是他从未示人的私人创作,连朱姐都不知道存在。按下播放键前,他的手指微微发抖。
"如果不喜欢就直接说,不用......"
"嘘。"赵泳鑫再次打断他,这次却轻轻握住了他颤抖的手腕,"让我听。"
音乐流淌而出。这是一首没有歌词的纯音乐,以简单的钢琴旋律为主线,却在背景中暗藏复杂的电子音效。与檀健次公开作品不同,这段音乐充满了不确定的转调和实验性的节奏变化。
整整三分三十五秒,赵泳鑫一动不动。音乐结束的瞬间,他睁开眼睛——檀健次这才意识到他刚才一直闭着眼在听。
"这才是你,对吗?"赵泳鑫的声音异常柔和,"被商业包装埋没的那个你。"
檀健次的喉咙发紧。没有人,包括合作多年的制作人,曾如此直接地看穿他的音乐本质。
"朱姐说听众不需要这种'难懂'的东西。"他试图用玩笑掩饰自己。
"去他的听众。"赵泳鑫突然靠近,近到檀健次能看清他瞳孔中的自己,"音乐首先是给自己的,其次才是给能听懂的人。"
他从沙发上跳起来,开始在工作室里踱步,像个突然获得能量的机器人。
"听着,你的旋律天赋惊人,那些转调...老天,像丝绸一样顺滑又出其不意。但你的编曲太安全了,音色选择也是。"他停在檀健次昂贵的合成器前,"这些玩具都被你用成了装饰品,而它们本可以是武器。"
檀健次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反感这种批评。相反,赵泳鑫的热情像一束光照进他精心维护的完美表象,让他有种被理解的温暖。
"展示给我看。"他说。
接下来三小时,工作室变成了一个实验室。赵泳鑫像个疯狂科学家,将檀健次的旋律拆解重组,加入令人意想不到的音效和节奏变化。他操作设备的手法粗犷却精准,完全不像对待价值连城的器材。
"这里,试试这个。"赵泳鑫突然从背后环住檀健次,双手覆在他弹琴的手上,引导他弹奏一组不和谐和弦。他的胸膛紧贴檀健次的后背,呼吸喷在耳际,"别怕难听,感受它。"
檀健次的心脏狂跳,不仅因为那些和弦,更因为赵泳鑫突如其来的亲近。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想推开。在赵泳鑫的引导下,那组原本刺耳的音符逐渐显露出一种痛苦的美感,像破碎的玻璃折射阳光。
"就是这样!"赵泳鑫欢呼着松开他,却留下一种挥之不去的温度,"你把优雅和疯狂结合在一起了,这才是完整的你。"
檀健次看着两人共同创造的音乐波形在屏幕上跳动,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充盈胸腔。这比他任何一首热门单曲带来的成就感都要强烈。
"我们...可以做出些不一样的东西。"他轻声说。
赵泳鑫歪头看他,突然露出标志性的坏笑:"现在承认需要我了,偶像先生?"
"别得寸进尺。"檀健次瞪他,却掩不住嘴角上扬。
正当气氛轻松起来时,工作室的门被推开。朱姐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走进来,锐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视。
"打扰了你们的'创作会议'?"她的语气带着微妙的讽刺。
檀健次下意识地关掉了正在播放的混音:"朱姐,这是赵泳鑫,我跟你提过的合作人。Steelo,这是我的经纪人朱丽。"
朱姐微微点头,连握手的意思都没有。她今天穿一身利落的白色套装,与赵泳鑫的邋遢形成鲜明对比。
"久仰。"赵泳鑫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丝毫不为朱姐的气场所动,"檀健次说你耳朵不太好,听不出好音乐。"
檀健次差点被水呛到:"我没说过!"
朱姐冷笑一声:"看来赵先生不仅擅长音乐,还擅长 编故事。"她转向檀健次,"健次,环球的人到了,在会议室等你。"
"现在?我们约的是......"
"他们提前来了。"朱姐不容置疑地说,"关于下张专辑的投资很重要。"
檀健次歉意地看向赵泳鑫,后者已经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收拾他的破烂纸袋。
"去吧,商业宠儿。"赵泳鑫眨眨眼,"我们的'噪音实验'可以等你。"
朱姐的目光在"噪音实验"这个词上停留了一秒,嘴角微微抽动。
送走赵泳鑫后,朱姐关上门,表情严肃:"健次,我必须提醒你小心这个人。"
"Steelo是个天才,朱姐。你刚才听到的那些......"
"我听到的是一堆难以消化的实验噪音。"朱姐打断他,"听着,我查过赵泳鑫的背景。地下音乐圈小有名气,但风格极端,有一群疯狂的追随者。更重要的是..."她压低声音,"他有过精神病史,抑郁症,还住过院。"
檀健次皱眉:"这跟他的音乐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朱姐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敲击着桌面,"你的形象是阳光、健康、大众情人。跟一个'疯癫艺术家'走得太近,会毁了所有品牌方对你的信任。"
檀健次突然感到一阵烦躁:"所以我现在连选择合作对象的自由都没有了?"
"别天真了。"朱姐的语气缓和下来,像在哄一个任性的孩子,"你知道这个行业怎么运作。等新专辑稳定下来,你想玩什么实验音乐都行。但现在..."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赵泳鑫坐过的沙发,"保持专业距离,好吗?"
会议持续到晚上八点。檀健次机械地应付着唱片公司高管的夸夸其谈,心思却飘回工作室里那些未被驯服的音符,和赵泳鑫说"这才是你"时亮得惊人的眼睛。
回到家,他惯常地检查了明天的行程,然后打开私人笔记本。这本子上记录着他从未示人的歌词和想法。翻到最新一页,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写下:
"今天遇到了一个人,他听出了我音乐里隐藏的那个我。奇怪的是,我并不害怕这种暴露。更奇怪的是,我竟然期待他听到更多。"
合上本子,檀健次走到阳台上。四月的夜风带着花香,远处城市的灯光像一片星辰大海。他掏出手机,犹豫片刻,还是给那个新存的号码发了条信息:
"周三下午工作室见?我有个旋律想法。"
回复几乎是立刻到来的:
"带够威士忌,偶像先生。我会让你见识真正的音乐高潮。"
檀健次笑着摇摇头,却感到一种久违的期待在胸腔膨胀。他不知道这种期待是为了音乐,还是为了那个能让他音乐重获新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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