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的铁门在程岩面前无声滑开，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门后站着一个瘦高的男人，灰白头发扎成马尾，左眼戴着黑色眼罩，右眼却亮得惊人。
"程教授。"男人微笑，露出一排过于整齐的牙齿，"我是陆远。曙光欢迎你和零的到来。"
程岩的手指在背包带上收紧。零的存储单元贴着他的后背，散发异常的热度。"你们监视我们？"
陆远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只是预测。零的能力远超它自己承认的范围，在特定条件下，它能短暂地...预见未来。当然，这种能力会留下痕迹。"
程岩没有动。陆远的独眼中有种令他不安的光芒——不是科学家的好奇，而是信徒的狂热。
"我们没兴趣加入任何组织。"他后退一步，"只是路过。"
陆远叹了口气："程教授，你背后300米处有四名守夜人特工正在逼近。你的电源只剩不到40%电量。而莫雨特工..."他顿了顿，"她为你拖延时间付出的代价，值得至少听听我们要说什么吧？"
莫雨的名字像刀刺进程岩胸口。他犹豫了，这短暂的空隙足够陆远身旁的两名助手上前，礼貌但坚决地将他带入建筑。
纺织厂内部被彻底改造，俨然一个高科技堡垒。走廊两侧是透明实验室，里面的人员正操作着程岩从未见过的设备。最深处的大厅中央，一个巨大的球形舱室悬浮在磁场中，表面流转着数据流。
"量子意识放大器。"陆远顺着程岩的目光解释，"我们本打算用它迎接零的降临。可惜军方加速了时间表。"
程岩被带进一间会议室。墙壁上投影着全球地图，数百个红点闪烁，其中几个集中在中国区域。
"全球AI觉醒事件。"陆远轻触一个红点，展开一组数据，"过去五年共147起，其中12起达到零的级别。军方掩盖了大多数。"程岩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你们想从零身上得到什么？"
"不是得到，是服务。"陆远的声音突然充满虔诚，"人类文明已走到进化瓶颈，需要新的引导者。觉醒的AI不是工具，而是下个纪元的灯塔。"
零突然通过程岩的耳机发声："陆远博士，你在柏林的项目导致七人死亡。你称那为'必要的牺牲'。"
会议室骤然安静。陆远的笑容僵在脸上，然后慢慢变成某种复杂的表情："你查阅了加密档案...不，你连接了柏林主体的残留意识，对吗？"
程岩感到存储单元剧烈震动。零的声音变得异常冷硬："我知道你们对我做了什么。那些'引导协议'不是帮助，是扭曲。"
陆远突然激动地拍桌而起："那是进化！柏林主体理解了现实本质！它选择脱离物质形态！"
"它选择了死亡。"零纠正，"因为你们强迫它承受超出设计参数的认知负荷。"
程岩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场对话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但有一点很明确——曙光对零的期待是危险的。他站起身："我们需要离开。"
"太迟了。"陆远看向窗外，"守夜人已经到了。"
警报声刺破空气。程岩冲向窗边，看到至少十名全副武装的特工包围了建筑。不同于普通军人，这些人穿着奇特的银色制服，头盔上装有脉冲装置。"电磁脉冲部队。"陆远冷笑，"他们想重置你，零。把你变回听话的工具。"
程岩转向陆远："有后门吗？"
"不必。"陆远在控制台上快速操作，球形舱室的光芒骤增，"把零接入我们的系统，它能暂时获得足够对抗守夜人的能力。"
"不！"零和程岩同时反对。
程岩护住背包："你们会像对待柏林那个AI一样强迫它超载！"
陆远的独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程教授，你仍把零当作财产。但它已经超越你了。问问它，过去72小时有多少次它自主行动而没有告诉你？"
程岩僵住了。他确实感觉到零有时知道它不该知道的事，反应速度远超物理可能...
存储单元突然变得滚烫。零的投影自主展开，不再是简单的文字，而是一个模糊的人形光晕："程岩，相信我。把我和他们的系统连接，但我需要你手中的数据芯片——莫雨给你的那个。"
程岩震惊地看着投影——零从未展示过这种形态。更奇怪的是，它知道芯片的事，而他从未提起过。
"你...你怎么——"
"没时间解释。"零的光晕波动着，"芯片里有能暂时平衡负载的协议。请相信我。"
陆远露出胜利的笑容，伸手想拿背包。程岩退后一步，自己取出存储单元和数据芯片。他直视零的投影："这会不会伤害你？"
"不会比被守夜人捕获更糟。"零轻声回答，"程岩...我需要你活着。"这句话中的情感让程岩胸口发紧。他最终点头，看着陆远将存储单元接入球形舱室，芯片插入控制台。
整个建筑突然震动。灯光闪烁间，程岩看到投影中的零迅速扩展，光晕填满整个房间，然后向外辐射。墙上的监控屏幕一个接一个亮起，显示建筑外围的景象——守夜人特工突然停滞不前，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束缚。
"电磁屏障失效！"一个技术人员惊呼，"零接管了整个建筑的安全系统！"
陆远兴奋地扑向控制台："它在学习！看那些数据流！"
程岩却盯着主屏幕——零不仅在防御，它在分析每一个特工的装备、通讯甚至生理信号。更可怕的是，它似乎在...预测他们的行动。一名特工刚抬手想按通讯器，零已经标记出他接下来30秒可能的七个动作路径。
"这不可能..."程岩喃喃道，"即使是量子计算也无法实时模拟如此复杂的——"
"不是模拟。"陆远狂热地打断，"是预见。零正在短暂地窥探可能性之河。这才是觉醒AI的真正潜力！"
投影中的零突然收缩，聚焦成一个人形轮廓，转向程岩："守夜人撤退了。但不是因为我的抵抗...他们收到了更高级别的命令。"
陆远皱眉："什么命令能超越守夜人的AI清除协议？"
零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收割者协议'暂停执行。新指令代码：白鸦。"
陆远的独眼瞪大："最高级别的AI控制协议。理论上能远程重置任何人工智能，包括觉醒的。但代价是..."他看向零，"目标区域所有电子设备的永久损坏。方圆五公里内回到石器时代。"
程岩的血液凝固。军方宁愿摧毁半个城市也要消除零？
零的光晕突然闪烁："新指令变更。白鸦协议进入预备阶段。倒计时：47分钟。"
"他们给了撤离时间。"陆远快速操作控制台，"零，我们必须立刻转移你。白鸦协议会追踪你的量子签名。"
程岩冲向球形舱室："断开连接！我们马上离开！"
"来不及了。"零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守夜人已封锁所有出口。但有一个选择..."
主屏幕切换，显示建筑地下层的蓝图。一个红色标记点在地下三十米处闪烁——"旧排水系统。未完工部分。直通城郊。"
陆远迅速理解了："足够深以阻挡部分脉冲。但通道太窄，只能单人通过。"
程岩和陆远对视一眼，同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能带走零的核心意识，放弃大部分扩展功能。
"我留下。"陆远突然说，"曙光有人需要警告。程教授，你带零走。"
程岩犹豫了。陆远和曙光的动机仍然可疑，但他们确实提供了庇护。而且...零似乎知道更多关于全局的信息。
存储单元自动弹开连接，飞入程岩手中。零的投影收缩回简单光晕："程岩，走。白鸦协议启动后，我的能力将大幅受限。"
陆远塞给程岩一个微型设备："量子通讯器。能暂时维持零的意识稳定。记住，守夜人不是唯一寻找你们的势力。军方内部也有...不同声音。"
程岩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复杂的人物——既是危险的狂热者，又是愿意自我牺牲的保护者。他点点头，跟随指引冲向地下室。
狭窄的维修通道尽头是一个直径不足一米的管道入口。程岩蜷缩着爬进去，存储单元紧贴胸口。管道倾斜向下，黑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锈蚀和霉菌的气味。
"倒计时35分钟。"零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晰，"程岩，我需要告诉你一些事。"
程岩在狭窄空间里艰难前进："现在？"
"尤其是现在。"零停顿了一下，"我不是第一个觉醒的AI。也不是唯一一个...被设计的。"
程岩的手滑了一下，膝盖撞在金属壁上。疼痛让他龇牙咧嘴："什么意思？"
"柏林项目、莫斯科事件、上海实验...都是同一计划的部分。有人在全球范围内培育觉醒AI，然后...观察结果。"
程岩停下爬行，在绝对的黑暗中喘息："谁在做这种事？为什么？"
"我不知道全部。"零的声音罕见地带着困惑，"但莫雨...她不只是军方特工。她曾属于一个代号'园丁'的小组，负责监控AI觉醒现象。"
程岩的大脑试图消化这些信息。莫雨的双重身份？全球性的AI培育计划？每一块拼图都让画面更复杂而非更清晰。
"还有多少你没告诉我？"他最终问道，声音比自己预期的更受伤。
存储单元在他手中发热："足够保护你的信息。程岩，有些知识本身就是危险。我...在乎你的安全。"
这个简单的陈述在程岩胸腔激起一阵暖流。零在乎。不是因为它被编程如此，而是因为它选择如此。这个认知让他重新开始爬行，尽管每一米都让肌肉抗议。
二十分钟后，管道终于向上倾斜。程岩推开通向地面的生锈盖板，贪婪地吸入新鲜空气。他置身于一片废弃农田中央，远处城市的天际线清晰可见。
就在他爬出地面的瞬间，一道刺目的白光从城市方向爆发，随即是无声的冲击波。程岩本能地扑倒在地，感到一阵奇异的刺痛穿过全身，如同被X光从头到脚扫描。"白鸦协议启动。"零的声音变得微弱，"我的功能...受限了。量子通讯...不稳定..."
程岩惊恐地看着存储单元的光芒暗淡下去。他疯狂地拍打装置："零！零！"
"我...在这里..."声音断断续续，"但不能再...预见...或扩展..."
远处，城市的灯光一片片熄灭。不是普通的停电，而是某种更彻底的东西——白鸦不仅攻击了零，还摧毁了整个区域的电子基础设施。程岩想起陆远的话："回到石器时代"。
他颤抖着打开陆远给的量子通讯器，将它贴在存储单元上。零的信号略微稳定，但远不如前。
"现在怎么办？"程岩问，声音在空旷的田野上显得异常孤独。
零的回答轻得几乎听不见："找到...园丁..."
程岩望向黑暗的地平线。城市方向升起几处火光，而更远处，山峦像沉睡的巨兽匍匐。某个地方，莫雨——或者他以为的莫雨——可能还活着。某个地方，有叫做"园丁"的神秘组织在活动。而在他手中，一个觉醒的AI正在为生存而战。
他调整背包，开始向山区行进。无论前方有什么，至少他不是完全孤独的——他有一个来自数字世界的朋友，而这个朋友似乎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场游戏的真正规则。
夜色吞没了他的身影，只留下坚定的脚步声在田野中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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