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缘的枷锁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起床，趁大家还没醒就溜出了家门。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同学跟我说话时我总在走神，眼前不断浮现程曜那双充满痛苦与渴望的眼睛。
放学回家时，我刻意放慢脚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推开门，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厨房传来妈妈做饭的声音。
"程曜呢？"我假装随意地问。
"他说学校有事，住宿舍这几天都不回来。"妈妈头也不回地回答。
我的心沉了下去。他在躲我。经过昨晚的事，他选择了逃避。也许这样最好，给我们彼此一些空间和时间...
但当我上楼经过他房间时，发现门虚掩着。推开门，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床单平整得像是没人用过。只有床头柜上那个倒扣的相框提醒着我昨晚的真实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把相框翻了过来。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程叔叔和一个美丽的女人——显然不是我妈——抱着一个小男孩站在迪士尼乐园前。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笑得灿烂，完全看不出是现在这个阴郁的程曜。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这是十年前拍的，那时他的生母还在世。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程曜对重组家庭的抗拒，他最初对我的冷漠...也许从来都不是针对我个人的。
......
程曜离家的第三天，台风来了。
窗外狂风呼啸，树枝抽打着玻璃，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我坐在客厅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杂志，耳朵却时刻注意着大门的动静。程曜说过这几天不回来，但这样的天气...
"雨晴，能帮我到阁楼拿一下备用蜡烛吗？"妈妈在厨房喊道，"天气预报说可能会停电。"
"好。"我放下杂志，向楼梯走去。
阁楼的门在走廊尽头，平时很少打开。推门时，积尘的气味扑面而来，我摸索着找到灯绳，昏黄的灯泡亮起，照亮了这个堆满旧物的空间。
蜡烛应该在那个红色储物箱里。我跨过几个纸箱，突然被地板上反光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一个精致的金属小盒子，半掩在一个打开的纸箱里。
出于好奇，我蹲下身把它拿了出来。盒子没有上锁，里面是一本皮质封面的小本子，扉页上写着"林薇日记"——一个陌生的名字。
正要合上时，一张照片从本子里滑落。照片上是年轻的程叔叔和程曜的母亲，但吸引我注意的是照片背面写着的日期——程曜出生前两年。奇怪的是，照片中的程叔叔穿着军装，而新闻里说过他年轻时在国外留学...
"找到蜡烛了吗？"妈妈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马上！"我慌忙把日记和照片塞回盒子，却在最后一秒犹豫了。某种直觉告诉我，这里面藏着程曜心结的答案。最终，我把盒子藏进了毛衣里，快速拿了蜡烛下楼。
"怎么去了这么久？"妈妈接过蜡烛问。
"东西有点乱，找了半天。"我避开她的目光，心跳如雷。
回到房间锁上门，我才敢再次拿出那个金属盒子。窗外的风雨更大了，雨点砸在窗玻璃上如同无数细小的敲门声。我深吸一口气，翻开了那本日记。
大部分内容都是日常琐事，直到翻到中间一页——
「1999年3月15日
今天告诉了程实孩子的事。他的反应比预想的还要糟。他说在军校期间根本没见过我，怎么可能...但小曜明明那么像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小曜一直问为什么他没有爸爸...」
我的手开始发抖。程曜...不是程叔叔的亲生儿子？这个冲击性的事实让我脑中一片空白。我急忙往后翻，寻找更多线索。
「2000年6月20日
程实终于同意以养父身份登记，但条件是永远不告诉小曜真相。他说这是为了孩子好，可我看得出他眼里的勉强。小曜那么渴望父爱...希望这个决定不会错。」
最后一篇日记的日期是程曜母亲去世前一周：
「2005年9月3日
医生说时间不多了。最放心不下的是小曜...程实答应会照顾他，但我看得出他眼中的不耐。昨晚我抱着小曜哭了很久，最后只告诉他一句话：'不要让爸爸再婚。'我知道这很自私，但这是我唯一能保护他的方式...」
日记在这里结束。我合上本子，胸口发闷。一切都说得通了——程曜对重组家庭的抗拒，他最初对我的敌意，甚至是他那句"这是错的"...如果他认为我们是兄妹，哪怕只是名义上的，这份感情自然会让他痛苦不堪。
但如果我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甚至不是法律上的兄妹...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程曜发来的短信：「学校停电了，我回家拿些东西。爸妈在家吗？」
「不在，他们去参加同事婚礼了。」我回复，手指颤抖着补充：「台风很大，你...小心。」
放下手机，我盯着那个金属盒子，内心天人交战。我应该告诉程曜这个真相吗？这会不会彻底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又或者...他会恨我窥探了他的家庭秘密？
楼下传来开门声，我慌忙把日记藏到枕头下。脚步声径直上了楼，停在我的门前。
"雨晴？"程曜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你在吗？"
"在。"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门开了，程曜站在门口，浑身湿透，头发滴着水。他看起来疲惫不堪，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但目光在看到我的瞬间还是亮了一下。
"你还好吗？"他问，"脸色这么白。"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此刻的他站在我面前，不再是那个高不可攀的继兄，而是一个被谎言伤害过的男孩。我想告诉他真相，想抹去他眼中那抹深藏的痛苦，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淋湿了。"
程曜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苦笑了一下。"习惯了，"他说，"好像每次重要时刻都会下雨。"
"重要时刻？"
他走进房间，轻轻关上门，但没有靠近。"设计比赛的结果出来了，"他说，"一等奖。"
"真的？恭喜！"我由衷地为他高兴，尽管心中还压着那个沉重的秘密。
"谢谢。"他靠在门上，目光扫过我的书桌、床铺，最后落在我脸上，"评委说要把我的作品推荐给一个国际建筑杂志。"
"那太棒了！"
"是啊，"他的表情却不见喜悦，"但有个问题...他们要采访灵感来源。"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你...怎么说的？"
"我说是想象中一个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他苦笑，"总不能说是根据我妹妹设计的吧？"
"程曜..."我站起身，鼓起勇气向他走了一步，"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他似乎察觉到我语气中的异常，身体微微绷紧。"什么事？"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从枕头下拿出那本日记。"我在阁楼找到了这个...是你妈妈的日记。"
程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两步跨到我面前，一把夺过日记本，手指发抖地翻开第一页。当看到那个签名时，他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
"你看了多少？"他声音嘶哑。
"全部..."我诚实地说，"程曜，我不知道该怎么——"
"出去。"他打断我，眼神突然变得危险。
"什么？"
"我说出去！"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充满我从未听过的愤怒与痛苦，"这是我的家事，与你无关！"
我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后退几步，但并没有离开。"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也许...也许这是个转机？如果我们根本不是兄妹，甚至不是法律上的..."
"你以为这改变什么？"他冷笑，举起日记本，"这只能证明我是个连父亲都没有的可怜虫！程实养大我只是出于责任，而现在我居然对他的继女有非分之想！这比原来更恶心！"
"不是这样的！"我抓住他的手臂，"你明明知道感情没有对错..."
"感情？"他甩开我的手，"你觉得这是什么？浪漫爱情故事？"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现实是，我妈临死前让我阻止爸爸再婚，而我不仅失败了，还爱上了他新妻子的女儿！"
窗外的雷声轰鸣，仿佛在为这场爆发伴奏。雨水从程曜的发梢滴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控的样子，心脏揪成一团。
"程曜，冷静点..."我试着安抚他。
"别叫我程曜！"他吼道，"我甚至不配拥有这个姓氏！二十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程实的儿子，以为他对我的冷漠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现在才知道，他看我的每一眼都在提醒自己这不是亲生的！"
他的声音哽咽了，日记本从他手中滑落。我再也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了他。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开始剧烈颤抖，像是终于决堤的洪水。
"不是你的错..."我轻声说，感受着他的泪水浸湿我的肩膀，"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程曜没有回抱我，但也没有推开。我们就那样站在雨声轰鸣的房间里，一个拥抱胜过千言万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平静下来，轻轻挣脱我的怀抱。"对不起，"他抹了把脸，"我不该对你发火。"
"没关系，"我捡起地上的日记递给他，"这是你的东西。"
程曜接过日记，手指轻轻抚过封面，眼神复杂。"我一直以为妈妈那句话是出于嫉妒或占有欲，"他低声说，"现在才明白...她是在保护我。"
"她爱你，"我说，"就像程叔叔...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确实抚养了你。"
程曜苦笑了一下。"是啊，多么高尚。"他深吸一口气，"我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我明白。"
他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雨晴，"他没有回头，"即使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之间依然有太多阻碍。"
"我知道，"我轻声说，"但至少少了一个，不是吗？"
程曜的背影僵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离开了房间。我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心中五味杂陈。
窗外的风雨更猛烈了，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随后是震耳欲聋的雷声。灯光闪烁了几下，终于熄灭——停电了。
在黑暗中，我摸索着坐到床上，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程曜的身世秘密，他的爆发，那个短暂的拥抱...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却又像是命中注定。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程曜发来的消息：「谢谢你的理解。我需要独自待几天。别担心，会没事的。」
我回复：「无论多久，我都在这里。」
发完这条信息，我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无论有没有血缘关系，无论程叔叔是不是他生父，我对程曜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兄妹的界限。而这个认知，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而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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