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的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将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朦胧。我不断用手指在窗上画着无意义的图案，又迅速擦掉，仿佛这样能缓解内心的不安。
"她会来吗？"程曜低声问，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
林正峰看了看手表。"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我盯着门口，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昨晚我打电话给妈妈，只说有重要的事要谈，关于程曜的身世。她的沉默持续了足足十秒钟，然后只说了句"明天见"就挂断了电话。
门铃轻响，妈妈走了进来。她穿着简单的米色风衣，头发挽成一个严谨的发髻，脸色比平时苍白。看到我们三人坐在一起，她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径直走过来。
"妈..."我站起来，却不知该如何继续。
妈妈的目光扫过林正峰，最后落在程曜身上。"小曜，"她的声音异常柔和，"你长得真像你母亲。"
这句话让程曜的身体明显僵硬了。"您...认识我妈妈？"
"认识，"妈妈缓缓坐下，"我们是护校同学。"
服务员过来点单，我们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直到咖啡送上，妈妈才再次开口，这次是对林正峰说的："林上校，我猜是你把这些陈年旧事翻出来的？"
林正峰点点头。"程曜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及他母亲去世的真相。"
妈妈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咖啡杯边缘，目光低垂。"二十年了...我以为这个秘密会永远埋藏下去。"
"什么秘密？"我和程曜几乎同时问道。
妈妈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直视程曜。"你母亲不是死于普通疾病，而是...医疗事故。一种问题疫苗导致的免疫系统崩溃。"
尽管已经听林正峰提过，亲耳从妈妈口中听到这个事实还是让程曜脸色煞白。"您...您当时在场？"
"在场？"妈妈苦笑，"不只是在场。我是第一批接种的医护人员之一，只是我运气好，反应比较轻微。"
咖啡店里的嘈杂声仿佛突然远去，我的耳边只剩下妈妈平静而沉重的声音。她讲述的故事像一部老电影，在我脑海中缓缓展开——
二十多年前，妈妈和程曜的母亲林薇是护校同学，毕业后在同一家医院工作。那年边境爆发疫情，她们一起报名参加了医疗队。程实所在的药企提供了一批新型疫苗，声称能有效预防感染。作为医护人员，她们第一批接种了。
"开始只是低烧、乏力，"妈妈的声音很轻，"我们以为是正常反应。但林薇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关节肿痛，皮肤溃烂，最后连内脏都开始出血。"
程曜的手在桌下紧紧握成拳头，指节发白。我悄悄覆上他的手，感受到他皮肤下的颤抖。
"程实当时是药企代表，"妈妈继续道，"我们向他报告了异常反应，但他坚持说是个别现象，要求我们继续推广接种。"
"然后呢？"程曜的声音嘶哑。
"然后更多人出现了类似症状。林薇最严重，被送回S市治疗。我因为反应较轻，留下来继续工作。"妈妈的眼神变得遥远，"三个月后，疫情控制住了，但已经有十七名医护人员出现严重反应。程实这才上报情况，但已经晚了..."
"我妈妈死了。"程曜平静地说出这个事实，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妈妈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她走前我去看过她...瘦得不成人形，但还惦记着你。她说最遗憾的事，是没能看到你长大成人。"
一滴泪水从程曜脸颊滑落，他迅速别过脸去擦掉。我的心揪成一团，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后来呢？"我轻声问，"为什么您从没提起过这些？"
妈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似乎在组织语言。"所有受害者和家属都签了保密协议，接受了赔偿。而我..."她停顿了一下，"我选择继续在医疗系统工作，监督疫苗安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对林薇的承诺。"
"那程叔叔呢？"我追问，"您怎么会嫁给他？"
这个问题让妈妈的表情变得复杂。"那是很多年后的事了。我在一次医疗会议上遇到他，他已经离开药企，转做医药代理。"她苦笑一声，"起初我恨他，但他说自己这些年一直活在愧疚中，特别是对林薇和小曜..."
"所以您原谅了他？"程曜突然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不，"妈妈摇头，"但我看到了他是如何抚养你的。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对你的关心是真实的。后来...我们慢慢走近，更多是因为你。"
"因为我？"
"你那时正值青春期，失去母亲又面对新的家庭环境...我想林薇会希望有人照顾你。"妈妈的眼神柔和下来，"只是我没想到程实会带着雨晴走进我们的生活。"
这个转折让我瞪大了眼睛。"等等，所以您和程叔叔结婚...部分原因是为了程曜？"
妈妈没有直接回答，但她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程曜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所以我又成了一场交易？"他的声音颤抖着，"先是程叔叔出于愧疚收养我，然后是您出于责任嫁给他？我的人生就是由一连串的补偿和赎罪组成的吗？"
"小曜，"妈妈也站起来，伸手想拉住他，但被他躲开了，"不是这样的。起初或许有补偿的成分，但后来..."
"后来什么？"程曜冷笑，"您把我当儿子了吗？还是只是您死去好友的遗孤，一个需要被照顾的责任？"
妈妈的眼圈红了。"我当然把你当家人！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不清楚吗？"
程曜的表情松动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那雨晴呢？您让她接近我，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不！"妈妈的声音突然提高，引来周围几桌客人的目光，"雨晴对你的一切感情都是真实的，我从未干涉过。"
这个回答似乎让程曜稍稍平静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只是...这一切太难以接受了。"
"我理解，"妈妈轻声说，"如果换做是我，反应可能更激烈。"
林正峰一直沉默地听着，此时才开口："姜医生，还有一个问题。程实知道小曜和雨晴的关系吗？他是什么态度？"
妈妈的表情变得复杂。"他...有所察觉，但坚决反对。他认为这会让家庭关系变得复杂。"
"或者，"林正峰冷静地指出，"他担心这段关系会让过去的秘密曝光。"
这个可能性让空气再次凝固。我回想着程实对我和程曜关系的激烈反对，突然明白了其中更深层的原因——他害怕我们走近后会交换信息，揭开他极力隐藏的过去。
"妈，"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出口，"您知道程叔叔收养程曜的真实原因吗？是因为愧疚...还是为了封口？"
妈妈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不确定。他从未明确说过。"
"但您怀疑过，"程曜敏锐地指出，"所以这些年您一直保守着疫苗的秘密，即使嫁给了他。"
"我保守秘密是因为签了协议，"妈妈的声音变得坚定，"也因为不想让小曜承受更多痛苦。知道自己的母亲死于医疗事故已经够残忍了，如果再加上是被故意隐瞒的..."
她没有说完，但我们都明白她的意思。程曜的肩膀垮了下来，所有的愤怒似乎一下子消散了，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谢谢您，"他轻声说，"至少现在我知道了真相。"
"小曜，"妈妈伸手这次他没有躲开，"无论起因如何，这些年我们对你的感情是真的。程实或许有错，但他确实把你当成了亲生儿子。"
程曜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点了点头。"我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当然，"妈妈理解地说，然后转向我，"雨晴，你早就知道小曜的身世了？"
我摇摇头。"昨天才知道大部分。至于他和我的关系..."我看了程曜一眼，得到他鼓励的眼神，"我们确实在交往，虽然刚开始不久。"
出乎意料的是，妈妈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或反对。她只是叹了口气，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天。"我猜到了。从你看他的眼神...和林薇当年看林上校时一模一样。"
这个意外的反应让我和程曜都愣住了。"您...不反对？"我小心翼翼地问。
"反对什么？"妈妈苦笑，"你们没有血缘关系，法律上也只是名义上的兄妹。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你们能否承受随之而来的压力。"
"我们能，"程曜坚定地说，在桌下握住我的手，"只要在一起，什么困难都不怕。"
妈妈看着我们交握的手，眼神复杂。"程实不会轻易接受的。"
"我们会想办法，"我说，"但现在，更重要的是程曜的身世问题。林叔叔说可以帮他正式认祖归宗..."
"这是个好决定，"妈妈对林正峰点点头，"小曜需要真正的家人。"
林正峰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些。"谢谢理解。我已经联系了军区相关部门，准备办理手续。当然，这完全尊重小曜的选择。"
程曜看了看我，又看向妈妈，最后对林正峰说："我想认您，但...不想完全切断与程叔叔的关系。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毕竟抚养了我二十年。"
这个回答似乎让妈妈松了一口气。"这样最好。家庭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
谈话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妈妈问起林正峰这些年的经历，他们交换了一些关于林薇的回忆，甚至偶尔露出微笑。看着他们交谈，我突然意识到，尽管这个故事始于悲剧和欺骗，但此刻却有一种奇怪的和谐——三个与林薇关系最密切的人，为了她留下的孩子坐在一起，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过去。
离开咖啡店时，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我们身上。程曜和林正峰走在前面，相似的背影在光线下几乎融为一体。妈妈挽着我的手臂，轻声问："你真的爱他吗？"
这个直接的问题让我脸颊发烫，但我没有回避。"嗯，很爱。"
"即使知道所有这些复杂的过去？"
"那些过去造就了现在的他，"我看着程曜的背影，轻声说，"而我爱的就是这个现在的他。"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捏了捏我的手。"你比我想象的成熟。只是...要做好心理准备，这条路不会容易。"
"我知道，"我靠在她肩上，"但有您在，我就不怕。"
妈妈亲吻了我的额头，这个简单的动作给了我无尽的力量。前方的程曜回过头，阳光在他的眼中洒下金色的光点。他对我微微一笑，那个笑容里包含了太多——痛苦的理解，新生的希望，以及...对我们未来的坚定信念。
这一刻，我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我们都不会再放开彼此的手。过去的秘密已经揭开，而未来的路，我们将一起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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