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入金銮殿时,鎏金蟠龙柱映着明晃晃的日光,将满地青砖切割成冷硬的棱角。我垂眸望着自己月白裙裾上晕染的墨梅,那是昨夜在裴云彻寄来的战报上,用他留下的狼毫蘸着陈墨绘就。
"臣女江月楼,参见陛下。"我屈膝行礼,声音像是被冬日霜雪浸过。殿内寂静如渊,唯有珠帘晃动的轻响,如同无形的锁链在摇晃。
皇帝搁下奏折的声音震得案上铜鹤香薰微微颤动。"江卿家不是已经说过,婚事乃朕深思熟虑?"他的目光扫过阶下跪着的丞相,"你父亲三番五次请辞婚约,是觉得朕的旨意儿戏?"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想起前日父亲深夜归家时,腰间缠着渗血的绷带。御医说那是杖刑留下的痕迹,皇帝借故斥责丞相奏折疏漏,实则是杀鸡儆猴。我再仰头,鬓边玉簪撞在汉白玉台阶上,清脆的碎裂声惊起梁间栖雀。
"陛下可知裴云彻将军?"我开口,看见皇帝眉峰骤然蹙起。边关战报我偷偷誊抄了三份,其中一份便藏在袖中。"半月前他率三千铁骑夜袭敌营,箭雨之中亲手斩下敌首,可如今..."我将战报掷在阶前,"朝中却有人参他拥兵自重!"
"放肆!"皇帝拍案而起,冕旒剧烈晃动,"江月楼,你当朕不知你心思?裴云彻远在千里之外,而祁钰..."他话音未落,我叩首在地,额角撞出血痕。
"求陛下开恩!"我想起前日收到的密信,信中只有一行小字:裴将军战马惊蹶,恐遭暗害。此刻殿外狂风骤起,卷着残叶扑在雕花槅扇上,仿佛裴云彻在边塞孤军奋战的呜咽。
皇帝忽然冷笑,从袖中抽出一卷密函。我认得那是我写给裴云彻的信,墨迹未干的字句在风中展开:"待云彻凯旋,我便与你..."我浑身发冷,终于明白父亲为何突然沉默。
"江相倒是疼女儿。"皇帝将信笺抛在她面前,"若想保住裴云彻的项上人头,就乖乖做朕的儿媳。"他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朕能让他封侯拜将,也能让他血染沙场。"
"陛下!"我猛地抬头,玉簪撞在阶前迸出细碎裂纹,"裴将军镇守边疆三载,从无半分差错!"
"差错?"皇帝起身逼近,龙袍扫过她发顶,"朕若要他有差错,边关的箭雨、军中的疫病,不过是一念之间。"他俯身时,龙涎香混着威压扑面而来,"听说你每月都给裴云彻写信?"
我浑身发抖,想起前日深夜,父亲咳着血攥住她的手:"彻儿在信里说,让你保全自己..."殿外忽然传来闷雷,她望着皇帝腰间明黄的龙纹玉佩,忽然看清那上面狰狞的龙爪,正牢牢掐住她的命脉。
"臣女...愿遵旨完婚。"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我望着皇帝冠冕上垂落的珠串,第一次意识到权力是如此可怕又诱人的东西。我跪在满地碎玉残片中,指甲深深抠进地砖缝隙。殿外惊雷炸响,我望着皇帝袍角绣着的五爪金龙,忽然想起裴云彻曾说过,边疆的月亮比京都的干净,因为那里没有皇权的阴影。
踏出宫门的瞬间,我将裴云彻的信撕成碎片。残片被风卷着扑向宫墙,恍惚间化作裴云彻驰骋沙场的银甲。我握紧拳头,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宛如盛开的红梅。总有一日,我要让这皇权,为今日的胁迫付出代价。
抬头时,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却不是为即将破碎的婚约,而是为那轮再也无法与裴云彻共赏的明月。当她转身离开时,发间残存的碎玉扎进后颈,宛如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