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宫道飘着细雪般的梨花瓣,裴云彻的玄色甲胄上凝着晨露,手中攥着的出征诏书被指痕碾出褶皱。转角处传来环佩相击的脆响,他抬眼便看见江月楼倚在祁钰身侧,月白色裙裾上绣着的银线蝴蝶在阳光下振翅欲飞,而五皇子指尖正漫不经心摩挲着她发间的步摇——那是他曾祖父曾在北疆战场上亲手猎取的寒潭玉所制,只有裴家正夫人才可以佩戴。
“裴将军这副戎装,倒比平日多了几分煞气。”
祁钰斜倚在朱漆廊柱上,墨玉冠垂落的流苏掩住半只眼,另一只眼却像淬了冰的刀刃。
“南疆的叛军听闻将军挂帅,怕是要连夜遁入山林了。”他忽然揽住江月楼的腰,指尖划过她腰间玉佩。
“不过月楼曾说将军是翱翔九天的海东青,如今皇上肯放海东青去啄食蛮夷,倒也算遂了心愿。”
江月楼垂眸避开裴云彻猩红的目光,喉间泛起苦涩。今早她跪在温贵妃脚边,温贵妃的婢女通报南疆之事,江月楼借着休息的由头,跑到乾清宫,听着殿外裴云彻向皇帝请命出征的声音时,指甲已在掌心掐出了血。
此刻她抬头时,眼尾却漫上讥讽:“五殿下说笑了,裴将军如今是皇上的鹰犬,自然该去最脏最累的地方撕咬敌人。”
她故意将“鹰犬”二字咬得极重,看着裴云彻喉结剧烈滚动,“总好过留在京城,被人当作权臣豢养的走狗。”
祁钰低笑出声,指腹捏住江月楼的下巴,强迫她转过脸来:“月楼说话怎的这般锋利?裴将军可是你儿时的玩伴呢。”
他拇指摩挲着她唇畔,眼底翻涌着猎食者的兴味,“还是说……”忽然凑近她耳边,声线轻得只有三人可闻,“你怕将军留在京城,会看见某些不该看的密折?”
裴云彻的指节捏得发白,甲胄下的旧伤突然抽痛。他看见江月楼睫毛剧烈颤动,却倔强地勾起唇角:“五殿下慎言,裴将军与臣妾早已陌路。”她转身时,鬓边金步摇扫过祁钰胸口,“南疆的沙砾虽磨人,却比这宫里的人心干净许多。将军此去若能马革裹尸,倒也算死得其所。”
祁钰忽然放开她,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绘着的海东青正啄食一条毒蛇:“月楼心疼了?放心,本皇子会替将军照看家中老母——听说老人家近来总念叨将军幼时编草环送人的趣事?”他笑着望向裴云彻,“不过草环哪有步摇珍贵,你说是么,裴将军?”
江月楼猛地转身,看见裴云彻握剑的手在发抖。十二岁那年,他用狗尾草编了个草环套在她头上,说“等我封将,就用真的步摇娶你”。此刻她望着他甲胄上那枚海东青纹章,突然想起今早,她亲耳听见有人向祁钰汇报皇帝将弹劾裴云彻“私通边将”的密折拍,朱砂笔在“功高震主”四字上圈了又圈。
她向裴云彻走去,靠近他。
“将军还是快些启程吧。”她的声音突然轻下来,却像浸了霜的刀刃,“南疆的战报若晚了,皇上怕是要疑心将军眷恋京城的温柔乡……”顿了顿。
裴云彻忽然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他望着江月楼转身时飘落的梨花瓣,想起那年她在练武场在等他下学的场景,如今她的绣鞋碾过花瓣,如同碾碎了他所有的期盼。
祁钰的折扇敲在他肩甲上,带着刺骨的凉:“裴将军,本皇子等着你的捷报——当然,若你死在南疆,我会让月楼会替你在佛前诵三年经,毕竟你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
宫道尽头传来催促的马蹄声。裴云彻单膝跪地,向两人行礼时,看见江月楼袖中滑落半幅素绢,上面是她亲手画的海东青,爪子正抓着一颗滴血的朱砂痣——那是他左肩上的胎记。
他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忽然明白,她所谓的背叛,不过是用自己作饵,将他推向唯一能保命的战场。他们遥遥相望,不就是权权力吗?帮她得到就是了。他也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他必须打赢这仗。
“臣告退。”他起身时,祁钰正替江月楼拂去肩上的花瓣,动作温柔得令人作呕。而她垂眸时,一滴泪恰好落在裴云彻方才跪下的青砖上,像朵迅速枯萎的梨花。远处传来暮鼓,他知道,这一去,或许就是永别。而她藏在袖口的,那封用自己簪子血写的“请调裴云彻镇南疆”的密折,他永远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