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彻出征后的,第一个节日。
重阳宴上的金丝菊开得正好,江月楼垂眸拨弄着缠枝莲纹护甲,听着首座传来的低笑。祁钰正用银匙替侧妃沈绮烟舀蟹粉豆腐,指尖掠过她腕间三串银铃时,故意顿了顿,惹得满席贵眷交头接耳——那是南疆巫祝祈福的形制,连皇后都曾笑着说"老五对烟儿偏心得紧"。
沈绮烟低眉顺目地接过瓷盏,眼尾朱砂痣在胭脂下若隐若现,与她在府中时大大不同。
三年前她从南疆战场背回浑身是血的祁钰,铠甲下裹着的不仅是箭伤,还有半幅绣着赤蛇图腾的羊皮地图。江月楼记得自己与丈夫洞房时,他身上的疤痕。
太子祁衍的咳嗽声惊醒了满堂热闹。这位皇后嫡子正搂着新纳的歌姬往嘴里灌葡萄酒,绣着金线的袖口沾着胭脂,哪里像个储君。江月楼听见邻座贵妾掩嘴笑"病秧子倒会风流",余光却看见祁钰垂眸替沈绮烟整理襟口,指腹在她锁骨处的朱砂痣上轻轻一按——那是昨夜她在库房清点贡品时,见过的南疆圣女印记。
戌初刻的风卷着落叶掠过雕花窗棂,江月楼捏着半片从沈绮烟妆匣里翻出的赤蛇玉牌,站在书房外。窗纸上映着两道交叠的影子。
屋内
沈绮烟满眼的爱意,抬头望着给了她一个家的男人,沈绮烟的声音像浸了蜜,将知道的都告诉了祁钰:"圣女继位需百万生魂祭天,王爷可舍得拿关内三州做聘礼?"是告密也是试探。
"待太子暴毙于温柔乡,"祁钰的笑声混着墨香飘出来,"本王便用三州百姓的血,换你南疆十万铁骑兵临城下,许你正妻之位。"玉牌边缘的齿痕硌得掌心发疼,江月楼忽然想起来皇帝赏赐祁钰西域葡萄时,说的那句"吾儿若为太子,天下何愁不统"。原来不是偏爱,是帝王在给储君试刀,而沈绮烟,正是这把刀的鞘。
"王妃站在此处做什么?"沈绮烟的银铃突然在身后响起。江月楼转身时,正看见祁钰倚在廊柱上,指间转着她方才遗落的赤蛇玉牌,墨色绣鞋碾过满地碎菊。他眼中映着廊下宫灯,明明灭灭如同帝王心术:"可是来找孤说,太子今日又在芙蓉阁摔了琉璃盏?"
江月楼福了福身,护甲在灯笼下泛着冷光:"陛下今早夸王爷的《平南策》写得妙,臣妾想着,该把王爷在南疆画的舆图找出来,一并呈给陛下过目。"她特意加重"南疆"二字,看见沈绮烟指尖骤然收紧,银铃发出细碎的颤音。
祁钰忽然轻笑,抬手替她拂去肩上菊瓣:"还是王妃想得周到。"指腹擦过她耳垂时,带着只有两人能察觉的力度——在闺房,他捏着她的下巴时那样,藏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江月楼任由他替自己理好鬓边流苏,望着他腰间与沈绮烟同款的赤蛇玉佩,忽然明白这盘棋里,自己从来不是棋子,而是棋盘上最显眼的虚招。
更深露重时,江月楼对着铜镜取下护甲,露出掌心被玉牌割出的血痕。镜中倒影里,沈绮烟的朱砂痣与祁钰腰间的赤蛇重叠,渐渐幻化成金銮殿上那把空荡荡的龙椅。太子祁衍咳血的帕子,皇帝赞赏的目光,南疆送来的贡品清单,在她眼前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
窗外传来更夫打梆的声音,江月楼忽然想起她初入府时,沈绮烟曾在她的茶盏里落下一片赤蛇花瓣。当时她以为是无意,如今才懂,那是圣女对未来"皇后"的警示——在祁钰的谋算里,无论是正妃还是侧妃,都不过是他登顶路上,需要时便点燃的引火符。
她望着案头那幅被祁钰刻意留在明处的南疆舆图,指尖抚过图上用朱砂圈住的"十万大山"。原来从三年前沈绮烟背着他踏出战场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一直辅佐他:她用圣女的权柄换他登上皇位,他用天下人的血祭他的王位。
而江月楼,这个出身丞相家的正妃,不过是棋盘上用来迷惑帝王的,最体面的幌子。
更漏声中,她忽然轻笑,取过朱砂笔在舆图空白处画下一只展翅的凤凰。笔尖刺破宣纸的瞬间,仿佛听见金銮殿上凤冠落地的声响——祁钰以为自己在执棋,却不知这深宫里的每一个女子,都藏着能碎棋盘的利齿。
夜风卷起满地梧桐叶,江月楼望着远处宫城的轮廓。那片飞檐下,太子祁衍大概又在醉卧美人膝,却不知暗处的毒蛇,早已盘好了绞杀的毒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