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紫藤架下,江月楼正倚着朱漆美人靠,指尖漫不经心拨弄着缠枝莲纹的绢帕。青玉案上的缠枝莲纹茶盏腾起袅袅白烟,她垂眸望着杯中浮沉的碧螺春,耳尖却留意着月洞门外的动静。
“侧妃娘娘到——”
珠翠声碎如檐雨,沈绮烟裹着海棠红缠枝纹纱衣款步而入,鬓边一支银蝶步摇随着身形轻颤,倒比她面上的笑更显灵动。江月楼指尖微顿,抬眼时已是端端正正的正妃仪态:“妹妹今日倒来得巧,本宫刚得了岭南进贡的荔枝蜜。”
沈绮烟扫过案上青瓷碟里晶莹的蜜渍果肉,唇角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姐姐金尊玉贵,自然连蜜饯都要挑岭南头茬。”话音未落,袖中暗纹已随抬手动作露出半幅,正是南疆特有的孔雀翎羽纹。
江月楼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笑意清浅:“妹妹说笑了,岭南距京都数千里,哪里及得上妹妹家乡的奇珍异宝?听闻南疆的孔雀胆能毒杀百兽,不知妹妹可曾带些进京?”
沈绮烟指尖掐进掌心,面上却浮起泫然欲泣的笑:“姐姐又提旧事,烟儿自小孤苦,哪里懂得这些……”话尾微颤,眼尾红得恰到好处。
江月楼看着她指尖绞紧的帕子,心中冷笑——这招在王爷面前屡试不爽的“梨花带雨”,在本宫面前却连三分诚意都无。她漫不经心转着腕间翡翠镯,玉色映得肤色欺雪:“妹妹既知孤苦,便该更懂尊卑。这王府的规矩,可不是靠几滴眼泪就能破的。”
暮色四合时,红豆阁内烛影摇红。江月楼看着镜中自己眼下薄施的青黛,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唇角勾起极浅的弧度。“娘娘,侧妃娘娘身边的小桃刚才在厨房逗留。”贴身侍女绿萝低声禀报,手中托着半块芝麻酥。
“知道了。”江月楼指尖划过妆匣边缘,取出一支鎏金点翠簪,“明日卯初,把这簪子送去给王爷,就说本宫昨夜梦见祥瑞,特选此簪祈愿。”绿萝领命退下时,她望着案上那碟芝麻酥,忽然轻笑出声——沈绮烟啊沈绮烟,你可知道,这王府的厨子,早就在你第一次克扣月例时,便成了本宫的人?
三日后正午,江月楼用完午膳不过半盏茶时间,忽然扶着桌沿干呕不止。祁钰踏入椒房殿时,正见她伏在榻上,鬓发已乱作一团,唇角泛着青白。“月楼!”他慌忙扶住她颤抖的手,指尖触到她腕间异常的凉,心中惊痛更甚。
太医院首座诊脉时,江月楼半阖着眼,余光瞥见沈绮烟被宫人簇拥着闯进来。那抹海棠红在廊下顿住,面上是恰到好处的惊惶:“姐姐怎么了?莫不是……”
“回王爷,娘娘中的是鹤顶红之毒,所幸服量极微,已无大碍。”太医的话让祁钰眸色骤冷,他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风,正扫过沈绮烟发间银蝶:“彻查!”
三日后的黄昏,紫藤架下重现当日场景。沈绮烟跪在青石板上,鬓边银蝶步摇早已歪在一侧,脸上还留着五道指痕——那是祁钰昨夜在她妆匣里翻出半瓶鹤顶红时,亲手甩的耳光。
“王爷明鉴!烟儿真的没有……”她仰头望着廊上倚栏而立的江月楼,忽然发现对方腕间正是三日前自己命小桃送去“不小心”沾染毒药的鎏金簪。喉间猛地一哽,所有辩解都化作了一声低哑的呜咽。
江月楼垂眸看着她,指尖划过帕子上的缠枝莲纹——这局棋,从沈绮烟第一次在她茶盏里撒合欢粉时便已开始。她故意纵容对方的小动作,故意在祁钰面前提起沈绮烟的“孤苦”,故意让自己房中的膳食看似疏于防备。直到那碟掺了极少量鹤顶红的芝麻酥端上桌,直到祁钰在沈绮烟妆匣里发现与毒药同出一源的孔雀翎羽纹锦盒。
“妹妹可还记得,本宫那日问你的孔雀胆?”江月楼忽然轻笑,声音像浸了春冰,“南疆巫蛊之术盛行,你以为藏起毒药便能脱罪?却忘了,这王府的每一粒药,都该登记造册。”她转身时,袖中滑落半幅孔雀翎羽纹锦帕,正是沈绮烟昨夜被搜出的证物。
暮色中,祁钰的身影自月洞门走来,衣摆上的麒麟纹在残阳下泛着冷光。沈绮烟看着他眼中的失望,忽然想起三年前初入府时,他为自己捡拾遗落的银蝶步摇,说的那句“烟儿如蝶,轻盈可爱”。可如今,他眼中只有江月楼腕上那抹翡翠的幽光,只有对正妃的心疼与愧疚。看来不得不除掉她了。
“禁足半月,抄《女戒》百遍。”祁钰的声音冷如霜雪,转身时却温柔地搀住江月楼的手,“可还有哪里不适?”江月楼眼里闪过不满,这么轻巧的惩罚?也是这一事让她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怀疑。
江月楼倚着他的臂弯,指尖轻轻划过他掌心的薄茧——这双曾为沈绮烟描眉的手,此刻正稳稳托住她的腰肢。她垂眸掩去眼中深意,轻声道:“王爷多虑了,不过是些小波折。”话尾掠过沈绮烟破碎的身影,像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
紫藤花又落了几片,沾在沈绮烟的裙角上,红得刺目。她望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江月楼第一次见她时,指尖抚过她鬓间银蝶说的话:“蝶虽美,却飞不过沧海。”那时她不懂,如今才明白——这沧海,从来都是江月楼为她量身而筑的局。
夜雨初歇时,江月楼坐在镜前卸去钗环,绿萝捧着药碗进来:“娘娘,这是太医新配的安神汤。”她望着碗中浮沉的几瓣合欢花,忽然轻笑:“倒掉吧,换成碧螺春。”指尖划过妆匣底层,取出半片孔雀翎羽——那是她让人从沈绮烟的旧物里寻来的,果然成了最致命的砝码。
窗外,沈绮烟的院落传来隐约的啜泣声。江月楼望着镜中自己未施粉黛的脸,忽然想起及笄那年,父亲在她耳边说的话:“月楼,后宅如棋局,落子需谋全局。”如今看来,这第一步,不过是碾死了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蝶。
更漏声中,她吹灭烛火,任由黑暗笼罩整个椒房殿。只有腕间翡翠镯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如同这深宅大院里,永远不会熄灭的明争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