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周沉鬼使神差地走向作曲系大楼。白天和夏临的创作还萦绕在脑海中，那些在琴键上跳跃的变奏像解不开的魔咒。转过楼梯拐角时，他忽然听到熟悉的旋律——是他今天下午弹奏的巴赫C大调前奏曲，但被改写成电子音乐版本，空灵的合成器音色裹挟着心跳般的低频震动，在走廊里形成奇异的声场。
周沉贴在夏临工作室的门上，透过玻璃看到令人震惊的场景：那个总穿着破洞牛仔裤的家伙此刻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正对着五线谱纸书写古典风格的赋格。桌上散落着几本翻旧的乐理书，封面上印着「对位法研究」「十二平均律解析」等标题。
夏临突然停笔，转头看向门口。周沉来不及躲避，直直对上他惊慌失措的目光。
"原来你..."周沉推开门，声音卡在喉咙里。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夏临——没有耳钉，没有戏谑的笑容，仿佛卸下了所有伪装。
夏临迅速用胳膊盖住乐谱，但周沉已经看到那些严谨的音符排列。"出去。"他的声音在发抖，"这不是你该看的东西。"
"你在写古典赋格。"周沉向前一步，"为什么平时要装作..."
"我说出去！"夏临突然掀翻椅子，乐谱雪片般散落。他的眼睛发红，像只被困的野兽："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就凭那些该死的学院档案？"
周沉弯腰捡起一张乐谱，上面竟是他自己未完成的变奏曲草稿。"你修改了我的第七小节，"他声音发紧，"用反向卡农衔接转调...这很精妙。"
夏临怔住了。月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照在两人之间的乐谱上，那些跳动的音符突然成了最诚实的语言。
"我父亲是柏林爱乐的首席指挥。"夏临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他书房的戒尺打断过三把，因为我的赋格总是不够'纯粹'。"他扯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下方淡褐色的疤痕，"十六岁那年，我烧了所有乐谱逃到中国。电子音乐...是我对那个世界的报复。"
周沉感觉呼吸变得困难，右手不自觉地握住左腕。那里有道相似的伤痕，来自父亲逼他连续练琴十八小时后砸碎的节拍器。
"所以你在我的音乐里...听到了这个？"周沉举起自己修改后的乐谱，第七小节那些挣扎着向上的音符，分明是童年深夜哭泣的回响。
夏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按下合成器的一个琴键。温暖的中音C持续震颤着，直到周沉的和声自然加入，两个声音在月光下交织成崭新的调式。
**次日清晨·音乐厅**
"不行！电子声部完全盖住了钢琴的织体！"周沉第十次从观众席冲上舞台，汗水浸湿了衬衫领口。距离音乐节只剩三天，他们的合奏却始终卡在第二乐章的交界处。
夏临瘫坐在一堆效果器中间，黑胶唱片大小的调音台在他膝盖上闪烁。"见鬼的施坦威！音量推到底还是像蚊子叫！"
"是你的混音太暴力了。"周沉烦躁地扯开领带，"这段需要留白，不是塞满奇怪的音效！"
"留白？"夏临跳起来抓起效果器，"你知不知道现代观众的注意力周期只有..."
刺耳的电流声突然炸响，所有设备同时黑屏。音乐厅陷入死寂，只剩安全出口的绿光幽幽照着舞台。
"该死！又跳闸了！"夏临捶打调音台，"这破场馆的电路..."
"继续。"周沉突然坐到钢琴前，"没有电子音效，纯钢琴二重奏。"
"你疯了？我们从来没排练过..."
"你改写的巴赫C大调前奏曲，"周沉翻开乐谱，"降B小调版本，左手部分加爵士切分——别告诉我你忘了自己写的谱。"
夏临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微微发抖。黑暗中的钢琴泛起珍珠般的光泽，两个曾经水火不容的灵魂突然听懂了彼此的呼吸。
当第一个和弦响起时，周沉明白了夏临所有电子音效的秘密——那些扭曲的声波里，藏着个被困在十二平均律里的孩子。而现在，这个孩子正通过他的指尖，将经年的孤独化作星河倾泻。
他们渐强的乐句惊动了路过的保洁阿姨。老人站在门口抹眼泪，想起四十年前和初恋听过的露天音乐会。而舞台上浑然不觉的两人，正用四手联弹完成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自我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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