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

晨光还未完全撕破夜幕，床头的闹钟已经不知疲倦地叫嚣了七八轮。我猛地从床上弹起，瞥见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时间，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距离早读只剩一个小时！睡衣胡乱甩在椅背上，我套上衬衫时纽扣都歪了两颗，抓起冰箱里的三明治和牛奶就冲出门。

司机早已在门口等候，发动车子后便专注地握着方向盘，平稳地穿梭在晨雾未散的街道间。我跌坐在后座柔软的真皮座椅上，撕开三明治的包装纸，面包的麦香混着芝士的咸香在车厢里散开，吸管戳破牛奶盒时发出清脆的“啵”声。想起还未跟老师报备，慌忙发送消息，几乎是秒回的提示音响起，屏幕上跳出简洁的文字：“路上慢点，小心点。”没有想象中的斥责，就像春日的风掠过耳畔，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车窗外，朝霞正染红半边天空，偶尔有早起的行人踩着光影匆匆掠过。我就着摇晃的车厢，将最后一口早餐咽下，望着前方渐次亮起的校园轮廓，轻轻呼出一口气。推开教室门，油墨与早餐香气在暖风中交织。有人把作业本摊在膝盖上飞速补写，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混着油条包装袋的窸窣；靠窗的几人围成小圈，压低声音分享着昨晚的游戏战绩；前排女生捧着饭团吃得正香，腮帮子像鼓起来的小仓鼠。

踏着清脆的上课铃，班长抱着一摞作业本疾步而入，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谁作业没写完，赶紧找我借本啊，第一节课下课就得交！”她利落地推开两侧窗户，初夏的风卷着玉兰花香涌进来，“还有15分钟上早自习，语文书都拿出来，待会咱们读《滕王阁序》。”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转身拧开空调开关，眼尾弯成月牙，“今天闷热得很，可别捂出一身汗。”

没有想象中的严厉呵斥，那些叮嘱像裹着蜜糖的晨露，轻轻落在每个人肩头。晨光斜斜切过她认真整理早读计划的侧脸，让这个寻常的清晨，忽然多了几分毛茸茸的温度。教室前门被猛地推开时带起一阵风，林云舟斜挎着书包，校服领口歪斜地敞着，迈着散漫的步子径直走到我桌前。他随手将一瓶牛奶搁在我摊开的课本上，玻璃瓶与桌面相撞发出轻响：“昨天看你填学校食堂你喜欢吃的报表里，看到你喜欢喝牛奶，给你带了一瓶——不喜欢喝就拉倒，可以扔掉的。”

他倚着课桌，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叩击桌面，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我，眼底翻涌着滚烫的暗流。喉结不自在地滚动了一下，心里却在疯狂呐喊：“快点喝呀快点喝呀，我的小老婆，这么好看的美人，怎么着也得是我的。”表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我拧开瓶盖轻抿一口，喉间漫过清甜的奶香，便淡淡撂下句“挺好喝的”。林云舟瞬间眼睛发亮，修长手指叩着桌面，尾音拖得缱绻：“行，小少爷喜欢喝，我明天还给你买，行不行？”

前座的王胖子“噌”地转过身，双颊因兴奋泛起红晕，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林哥怎么这么好心给我们家小少爷买呀？给我带一瓶呗！”他吞咽口水的声响清晰可闻，眼巴巴的模样活像只讨食的金毛犬。

就在这时，班长炸雷般的怒吼突然刺破喧闹：“江宁哥！都告诉你了换个本啊，背面都没篇了，你把前面作业给涂了以后继续写，你想干什么呀？老师骂的是我不是你，一块钱的本都舍不得买吗？”全班的笔齐刷刷顿住，几十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到第一排靠窗的角落。江宁哥垂着头蜷在座位上，班长涨红着脸挥舞作业本的模样，让空气里瞬间漫开八卦的火药味。班长涨红的脸突然泄了气，重重叹了口气：“行了，江宁哥，你不就是没钱买本吗？”她利落地拉开书包拉链，抽出一本崭新的练习本拍在江宁哥桌上，封皮的塑料膜还泛着光，“用这本写，听到没有？下次记住了，买个新本。”

江宁哥攥着破旧作业本的手指节发白，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想要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他垂着头死死盯着桌角裂缝，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父母每个月给的二十块生活费，要掰成三十份才能勉强撑过一天，买本子的奢侈，早在无数次挨饿的深夜里，成了遥不可及的梦班长转身离开后，教室里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立刻漫开，像春潮般涌满每个角落。同学们交头接耳，眼神时不时往江宁哥的方向瞟去。我和王胖子也忍不住凑到一起，压低声音嘀咕。

“我的天呀，谁家家庭连一块钱的本都舍不得买呀？”我皱着眉，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咱们用的本最最低不得五六块钱吗？”

王胖子深以为然地拼命点头，圆脸上写满诧异：“对呀对呀，一块钱的本谁用啊？我买这个作业本还5块钱呢！”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引来周围几个同学附和的目光，大家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议论声愈发嘈杂。“对了对了，听说学校门口的那家店到了几个10块钱的本子，长得好好看了，咱们要不然放学看看去。”我眼睛发亮，碰了碰王胖子的胳膊。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圆脸上满是期待：“10块钱的本也不算太贵，正好我缺个错题本！”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中，靠窗的江宁哥握着笔的手突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10块钱，是他攥在裤兜里被体温焐热的皱巴巴纸币，要数上四五个月才能凑齐。他垂着头假装专注写字，睫毛在眼下投出晃动的阴影，可泛红的耳尖还是泄露了心底的波澜。窗外的蝉鸣突然刺耳起来，他轻轻合上作业本，把那些奢侈的念头，和着未干的墨迹，一并压进了课桌深处。我突然一拍脑门，眼睛亮闪闪的，激动地对胖子说：“对了对了，我记得手机上就是有昨天那个文具店老板发过来的那个本子的图片，咱们要不要看看？”说着，我忙不迭地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翻找着聊天记录。胖子一听，立马凑了过来，脑袋几乎要贴到我的手机屏幕上，脸上满是期待：“快看看快看看，到底长啥样！”

而不远处的江宁哥，原本专注于书本的眼神也忍不住飘了过来，可很快又像是怕被发现般，猛地低下头，手中的笔却不自觉地停下了动作，在纸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教室里，同学们的议论声还在继续，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映出一片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