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浓稠的黑暗中，一缕纤细的意识如嫩芽破土般悄然觉醒。

　　她凝望着无垠的虚空，仿佛被钉在永恒的观测点上，所有注意力都倾注于那层薄如蝉翼的“屏障”之外。

　　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主人——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年轻女孩。

　　女孩指尖反复摩挲着校服袖口的褶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发梢垂落遮掩住半张面容，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像受惊后瑟缩的蝶翅。

　　她对那个女孩怀抱着近乎执念的偏爱。

　　每当女孩在课间被扯乱马尾、作业本被泼上墨水时，她总会在虚空中攥紧透明的拳头，喉间翻涌着无声的怒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低头擦拭污渍，发顶旋窝在日光灯下微微发颤。

　　而当女孩第一次在物理竞赛拿到铜牌，攥着奖状在走廊里转圈时，她隔着朦胧的屏障轻笑起来，任由女孩发梢扬起的风，拂过自己不存在的指尖。

　　时光在虚空中淌成静默的河，她看着女孩从扎着歪歪扭扭麻花辫的初中生，长成会在日记本里夹枫叶标本的高中生。

　　始终不变的，是她凝望着女孩的目光——像月光执着地漫过窗棂，无论晴雨。

　　在这片虚空中还有几个别的意识，从这几个意识身上，她逐渐知道了他们应该就是所谓的异能。

　　那几个意识的主人是已经觉醒的异能者，可是她的女孩却还没有。

　　在无聊的时候，她也会听听那几个异能说说他们主人的事情。

　　罗生门今天在抱怨他的主人不爱讲卫生，不爱洗外套，血迹留着好难受。

　　月下兽在为主人不喜欢他而难过。

　　她在虚空中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话，她把目光投向了最沉默的意识——人间失格。

　　被人间失格碰到的异能会消失，所以他把自己关在单独的空间里。

　　今天也是，他没有出现。

　　其他异能也相继从虚空中下线，这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鼓拉力从灵魂上将她从女孩那里分离。

　　奇怪的力量，难受的感觉，从未有过的惊慌。

　　最后，她彻底被分离出来了，额头上多了一个红宝石，心里指有一个念头——杀了她的主人。

　　她无法违抗这种想法，于是，她第一次真正地见到了她的主人，却是以敌人的身份。

　　红梅在凛冽风中凋零，女孩的白衬衫洇开深色花斑，像她曾在虚空中见过的、未干的水彩画。这是她第一次触碰到真实的温度——女孩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带着低烧的灼热，却比虚空中的任何幻影都要柔软。

　　“...是异能吗...”女孩咳出的血珠落在她锁骨，像颗迟到的朱砂痣。

　　颤抖的手掌抚过她额间的红宝石，指腹擦过裂痕时，她听见自己身体发出细碎的呜咽。

　　“抱歉啊...”女孩的笑容碎在睫毛上，“明明你等了那么久...”话音被咳嗽扯碎，染血的手却固执地摸索着，在她掌心写下模糊的笔画。

　　她的指尖本能地收紧，却在触及女孩肋骨时猛地松开——那些曾让她愤怒的、想碾碎的脆弱感，此刻正透过相触的皮肤，化作尖锐的冰棱扎进心脏。

　　“慕...思慕的慕...”女孩的气息喷在她颈间，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活下去...替我看看...”最后的音节散在风里，怀中的躯体突然轻得可怕，如同一片被雨打湿的纸鸢。

　　虚空里从未有过的痛意翻涌上来，比被强行分离时更剧烈百倍。

　　她颤抖着按住女孩仍在渗血的伤口，却看见掌心开出红色的花——不是异能的光华，而是人类温热的、即将冷却的血。

　　怀中的人不再动弹，唯有眼尾残留的泪痕，像她曾在虚空中无数次描绘过的、未敢触碰的月光。

　　她凝视着女孩逐渐失去血色的面容，指腹反复摩挲那张再也不会扬起笑意的脸颊，仿佛要将这具躯体的温度刻进身体深处。

　　额间的红宝石突然发出细碎的嗡鸣，裂纹如蛛足般从中心蔓延至边缘，每一道都扯动着灵魂深处的剧痛——那是将她与“杀戮”绑定的枷锁，此刻正随着主人的心跳一同碎裂。

　　“不要......”她听见自己发出破碎的音节，这是她第一次说出人类的语言。

　　红宝石终于崩裂成齑粉，化作金色的光屑簌簌坠落，其中夹杂着几滴透明的液体——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异能也会流泪。碎片散尽时，虚空中传来遥远的共鸣，像罗生门的叹息，像月下兽的呜咽，却都比不上怀中躯体逐渐冷却的重量。

　　她紧紧抱着体温渐凉的女孩，指尖还残留着对方发丝的触感。

　　不知跪坐在原地多久，膝下的碎石硌得生疼，怀中的躯体却再没传来半点动静。

　　周遭浓稠的雾霭正一寸寸退散，橙红色的夕阳终于穿透云层，将余晖泼洒在两人身上。

　　可那暖金色的光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却像一块冷硬的生铁，连睫毛上凝结的露水都暖不化。

　　她盯着女孩紧闭的眼睫，忽然想起方才迷雾里那双曾倒映过星光的眼睛，此刻却如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雾，任这漫天晚霞如何流淌，都再映不出半分色彩。

　她颤抖着撑住膝盖站起，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才稳住摇晃的身形。

　　怀中的躯体轻得像团随时会消散的雾气，却压得她每一步都像是在跋涉荒原。

　　不能留在这里——她咬碎舌尖尝到铁锈味，跌跌撞撞地朝着记忆里女孩家的方向挪动。碎石子在鞋底咯吱作响，混着远处松针落地的轻响，像某种生命逐渐凝固的声音。

　　走着走着，她的轮廓忽然有了微妙的变化。

　　原本虚幻得近乎透明的手腕，正一寸寸泛起苍白的血色，指尖的纹路也在夕阳下清晰起来。

　　后来，传闻迷雾散尽那日，有人望见巷口残雾里晃出两个身影。

　　白发女孩的发尾沾着雾珠，像撒了把碎钻在霜色里。

　　她怀里的女孩垂着头，乌发散成瀑布，遮住半张苍白的脸，只露出下颌线绷得极紧，像是咬着句没说出口的话。

　　白发女孩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在丈量光阴，怀里的人却轻得仿佛一松手就会化作晨雾。

　　路过老槐树时，有片枯叶飘进黑发女孩的发间，她却浑然不觉，只把对方抱得更紧，连指节都因用力泛出青白。

　　待人们追过去，巷尾只剩两道交叠的影子溶进暮色。

　　白发女孩的背影瘦得像根随时会折断的芦苇，却始终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仿佛怀里还躺着世上最珍贵的珍宝。

地上蜿蜒着湿润的痕迹，不知是未干的雾水，还是谁心里淌出的无声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