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李思明的身体在我臂弯里越来越沉。侍卫们提着水桶从我们身边跑过,杂乱的脚步声混着远处木梁倒塌的轰响。
"传太医!"我扯下外袍裹住他发青的手指,布料立刻被渗出的黑血浸透。怀里的男人突然抽搐起来,喉间发出可怕的咯咯声。
侍卫长跪在旁边,铁甲上还滴着救火时的脏水。"陛下,西偏殿的火势控制不住了,要不要——"
"先管活人!"我吼出的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李思明的睫毛上结了层白霜,在火光映照下像两片将化的雪。
走廊拐角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张景仁提着药箱疾步走来,太医院首座的紫金腰牌在浓烟中忽明忽暗。他蹲下时,袖口飘出熟悉的龙涎香。
"让老夫看看。"他枯瘦的手指刚要搭上李思明脉搏,我突然抓住他手腕。官袍下露出一截青色疤痕,边缘的锯齿状纹路与刺客肋下一模一样。
张景仁的眼皮跳了跳。"陛下?"
"用银针验毒。"我盯着他药箱里那套白玉砭石,"先取百会穴。"
老太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当他转身取针时,我瞥见药箱底层露出半本《本草纲目》,书脊烫金的"三十六"字样正在烟雾中泛着微光。
李思明突然剧烈咳嗽,喷出的血沫溅在张景仁官袍上。血珠顺着紫色绸缎往下滑,在金银丝绣的云纹间蜿蜒出诡异的图案。
"是炼鸩。"张景仁的银针刚刺入李思明虎口就变得漆黑,"但混了曼陀罗汁延缓发作..."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突然被破空而来的箭啸打断。
箭簇擦着我耳畔钉入石墙,尾羽还在嗡嗡震颤。侍卫长扑上来时,第二支箭已经射穿了张景仁的发冠。老太医瘫坐在地上,束发的玉簪碎成几截。
"护驾!"
混乱中有人拽着我的披风往后拖。浓烟里闪过几个黑影,他们穿着御林军的皮甲,但行动时毫无金属碰撞声——是专门处理脏事的夜行卫。
李思明被搬上担架时突然抓住我的玉佩。他的指甲已经变成诡异的蓝紫色,在羊脂玉上刮出刺耳的声响。"酒坊...地下室..."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有本...蓝皮账簿..."
担架抬过拐角时,他的手臂垂下来,袖中滑落一枚铜钱,在地上转了几圈才倒下。我捡起来对着火光一看,永通宝背面被人为磨出了个月牙形缺口。
张景仁不知何时爬到了墙角,正哆嗦着往药箱里塞针包。"老臣需要龙涎香做药引..."
"太医院上月领了三两。"我踩住他散开的衣带,"记录册上写着全数入药,可你箱子里这包至少还有二两半。"
老太医的脸在烟雾中扭曲成古怪的形状。他忽然从袖中抖出个瓷瓶砸向地面,爆开的绿烟里顿时充满腐烂的甜腥味。侍卫们咳嗽着后退时,那袭紫袍已经消失在通风口方向。
"别追了。"我要攀爬的侍卫长,拾起张景仁慌乱中落下的药匙。黄铜钥匙柄上刻着个酒壶图案,壶嘴部分被磨得发亮。
西偏殿的火光把半边天都染红了。我站在地牢台阶上,看宫人们排成长龙传递水桶。水花溅在烧焦的梁木上,腾起的蒸汽里飘着细小的火星,像无数濒死的萤火虫。
掌事嬷嬷提着湿裙摆跑来:"陛下,李公子的毒暂时稳住了,但太医说..."她突然噤声,目光落在我血迹斑斑的前襟。
"说什么?"
"说要看今夜子时能不能熬过去。"她递来块热毛巾,蒸腾的水汽模糊了彼此的表情,"老奴在宫里四十年,先王临终那晚,太医也是这么..."
铜盆里的水突然晃起来。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紧接着是琉璃瓦雨点般坠落的脆响。掌事嬷嬷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掌心的老茧刮过张景仁留下的钥匙。
"陛下小心!"
一支弩箭钉在我们之间的柱子上,箭杆上缠着张烧焦一半的纸条。展开后是潦草的字迹:丑时三刻,酒坊地窖。
宫墙外传来打更声,混着救火民众的呼喊。我望向太医院的方向,黑色屋脊上蹲着几只乌鸦,它们血红的眼睛反射着火光,像无数悬在夜空中的火星。
李思明躺在临时病房的矮榻上,脸色比糊窗的宣纸还白。侍女正用沾了醋的帕子擦拭他发黑的指甲,铜盆里的水已经变成了浑浊的灰色。
"脉象如何?"
年轻太医吓得打翻了针盒。"回陛下,毒素聚在...在..."他的目光不断往门外飘,"若是能拿到太医院的龙脑..."
我掀开李思明的衣领。后颈那个烙印周围的皮肤开始溃烂,边缘呈现出诡异的放射状纹路,就像...我猛地转头看向窗外。西偏殿残存的火焰正在熄灭,但东南角突然又窜起新的火苗,在夜风中张牙舞爪地扭动,与李思明伤口上的纹路惊人地相似。
侍女突然惊叫。李思明的右手无名指抽动了两下,指节内侧慢慢浮现出条细如发丝的蓝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掌心蔓延。
"拿笔墨来。"
我在宣纸上快速勾勒出两个图案:先王药碗底部的刻痕,以及李思明后颈的烙印。当第三笔连接两者时,笔尖突然戳破了纸张——蓝线的走向与王宫地下暗渠的布局完全重合。
更漏里的沙子簌簌下落。子时的梆子声从很远的街市传来,窗外的乌鸦突然集体振翅,黑色羽毛纷纷扬扬落在窗台上,像一场微型葬礼。
李思明的眼皮突然急速颤动。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我俯身时,听见气若游丝的五个字:"钥匙...在...砚台下..."
铜砚台翻开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当啷落地。不是药匙,而是一枚边缘磨薄的铜钱,落地时诡异地竖着转了好几圈。我蹲下去捡时,发现地砖缝隙里藏着半片干枯的龙涎香,上面还有清晰的牙印。
宫墙外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大火焚烧过的西偏殿废墟前。侍卫长冲进来时,铠甲上沾着新鲜的泥浆。
"陛下,酒坊那边..."
马蹄铁敲击青石板的声响突然密集起来。透过残破的窗纸,我看见十余骑黑马踏过焦土,为首之人举起火把,火光映出他腰间晃动的紫金鱼袋——是赵敬宗的心腹佩饰。
李思明在榻上剧烈咳嗽,蓝线已经蔓延到手腕。侍女惊慌失措地打翻了烛台,滚烫的蜡油滴在他裸露的烙印上,竟发出"嗤"的声响,腾起一缕带着草药味的白烟。
"去库房取冰片!"我扯下帐幔上的银铃猛摇,"再派人盯紧太医院所有——"
铜钱突然从指缝滑落,在地砖上弹跳着滚向门口。它最终停在某个刚踏入室内的靴尖前,来人弯腰拾起的动作让腰间玉佩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陛下。"赵敬宗的心腹单膝点地,捧上个鎏金匣子,"摄政王命臣献上西域龙脑,据说可解百毒。"
匣盖开启的瞬间,浓郁的龙涎香气扑面而来。但在这香气之下,还藏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与我在地牢绿烟中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李思明的指甲突然抠进床褥,蓝线在腕骨处诡异地拐了个弯。年轻太医凑近查看时,他突然睁大眼睛,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小心...匣子底..."
话音未落,赵敬宗的心腹已经按下机关。鎏金匣底层弹出一排细如牛毛的银针,在烛火下泛着莹莹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