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有灵者，秦也，可化百态，曾为虎兽，好球类，尤喜白玉刻球，百家闻而喜之，皆刻球以赠。
——前记
其实最开始陕西以为广东送他的会是些现代的物件——毕竟谁会拿收藏品去送他呢？
众所周知，长安古往今来名家不知凡几，而许久之前，陕西就带着长安，日夜穿梭于这长安城之上，与这人饮酒，与那人投壶，换来了金雕玉饰数不胜数……
他的收藏谁人可及？
谁的收藏又拿得出手来送他？
他已经准备好收到一些煲汤用的药材了，谁料得他笑眯眯地凑上前去，接到的却是一皓白的玉球。
他接住了玉球，呆在了原地，阳光从屋外飘了进来，绕过了广东，刺透了这玉白的球。
陕西他忍不住的伸手去触摸，拇指一点一点的摸索过这球的表面，感受着这熟悉的而又陌生的浮雕。
广东看着他抱着玉球在原地发呆，有些不解，有些慌乱：“是不喜欢吗？”
他慌乱的上前一步，却更清晰地看到了陕西眼底盈着的泪，他看着他更用力的抱紧了那玉球，眼泪滴在球面上，又滑落，砸在地上骤然碎裂。
“阿粤……好熟悉的玉球啊……”
他面朝着广东举起了这颗玉球，阳光洒落在上面，晕染了一层浅浅的金，浮雕雕刻着的长安八景被晕染出了一片的金碧辉煌，广东仔细看着，分辨着，在未有雕刻的那片空白之中看到：
闻吾友陕远赴江南遥有所寄。
陕西举着这颗球，眼尾泛着浅浅的红。
“谢谢……”
他朝着广东在笑，两眼弯着却挡不住泪。
广东看着，哑口无言。
他想起那个传闻了。
北地有一富商，心仁慈，常一掷千金，以救万民。
【序章】
【一】
“我为何而诞生”
从西周时，陕西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日坐在高高的田垄之上，屈着腿，歪着头看着劳作的人民——他们格外忙碌，匆匆忙忙的散落在这片广袤而又宽阔的土地上，不起眼，如同小小的星子，乌云一吹就能全盖。
他看不懂。
他只能做一只被权贵玩弄捧上神坛的玩具，被利用着赚取百姓的信仰与爱，然后榨取他们的忠诚。
农耕时代，人类与这片土地紧密相连，故土的眷恋也由此深深扎根，劳苦百姓敬他爱他，满眼都是稚鸟对母亲一般的痴——劳动人民永远不会背叛这片土地，劳动人民永远真诚而热烈的爱着这片土地。
可权贵不同。
他们不需要从事劳作，他们有的是人替他们去从事劳动，他们仅需要享受这锦衣玉食，谈论礼仪廉耻，然后高高在上的将他推到众人面前，将他作为最好用的工具，然后肆无忌惮的收割。
陕西不喜欢他们。
他想如同倦鸟归林一般铺入劳动人民的怀中。
劳动人民的胸怀是炽热的，带着数不尽的对他的眷恋与热爱，而那爱足够深沉，没抖出来的一丁点星火都能燃起一片荒原。
但权贵抓住了他。
王公贵族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束缚在高高的囚笼之中。
一字一句的告诉他。
这群人是野蛮，是不文明，是落魄而又陈旧的野人，是干瘪的，有挤不出一丝墨水来，枯燥的，只想着活着的的灵魂。
他们用最高贵的布料做成服装去装饰他，找最名贵的宝石玉器挂于他的身上，将象征权力的冠冕戴在他的头上，将地域的图腾塞到他的手里。
他们试用所有方法，骗他认同他们的想法，成为他们最锋锐的爪牙。
他们失败了。
在一堆金银玉器之中，陕西一把抓住了被人群捧着，递到他面前来的草编球。
那球毛绒绒的，带着青草泥土的芳香，带着人劳作的呼喊，从人群中来。
于是陕西看出来了。
他生于人民。
生来就是为了人。
可他如今只是一个单纯的纯粹的由文化所形成的灵，没有行政制度作为底气，只是一个单纯的长生种，其余的如人类一般脆弱。
他要怎么办？
他要怎么做？
他想囤粮——秋收冬藏，土地给予他储存的天赋，他有一片足够大的空间，可以放下他想要的一切。
他失败了。
囤粮是只有贵族，只有国家才能做的。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有的人被饿死，有的人吃人，有的人吃着山珍海味，有的人疑惑：何不食肉糜。
他实在迷茫，他不知道该如何。
他在这片脆弱的土地之上流窜。
这时候有外地的商人路过，看着他怀里抱着的东西啧啧称奇。
那人不认识他，只问他：
“敢问汝怀中是何？”
陕西回他。
“一玉球耳”
那人又问：“何等钱财可换取此物”
陕西沉默了一瞬间，沉沉道。
“粮食，我只要粮食。”
那人笑了笑：
“成交。”
就这样，陕西换了第一次粮，用周公所赠之物，救了第一次民。
他看着自己的玉球离自己越来越远，看着粮食来到他面前，终有所感。
他是没有实权没有能力的吉祥物，可他的地位终究能为他谋取到一定的利益。
只要他操纵得当，终将到达人的手里。
这一次他所在地域上的权贵，又一次向他伸出了手。
他们捧着金银细软，捧着奇珍异宝递到他的面前。
他们说。
“陕西啊，你是这王朝地域文化的象征，你要尊贵无双。”
这次的陕西接住了这些玉石宝器。
然后囤了起来。
权贵满意了。
陕西看着越来越多的奇珍异宝堆砌自己的伴生洞府，终无声沉默，全盘接受。
于是渐渐的，天下有了一个传言。
陕西之灵性骄奢，好奇观，喜奇珍异宝，选以珍奇送之，可同游。
世人信了。
他们或者抱着看笑话的心思，或者远远的前来朝圣，或者带着向往，或者又只是单纯的想交一个朋友，远远的从四处向中心来。
时过境迁，朝代如流水。
陕西被关在他的关中，看着无数人举着自己所谓的珍宝朝他而来。
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到习惯，陕西就这样顶着骄奢的名号。
傲慢的从权贵高官手里夺财。
从秦汉到隋唐。
他冷冰冰的，交友不交心。
他们各取所需。
无数的奇珍异宝来到了他的手里，从他的手里流出。
贪官污吏爱惨了这玩意儿。于是便能笑眯眯的接了东西松开手，从指缝中写出一丁点儿人活下去的希望。
陕西就这么做着把东西从权贵手里要来，又送到权贵手里的事儿。
感觉自己连心肝脾肺都变得黝黑。
他是一个工具，一个从权贵手中牟取利益以板自己人民的工具——陕西这样理解自己
沾满了罪恶的从人的尸骨中夺来的名贵与华美器具——陕西这样理解自己得到手的奇珍异宝。
他依旧做着这项看着极其荒谬的事业。
看着懂了一半的人间。
可偏偏有人捧着自己的礼物，千里迢迢的赶来。
或是一副字迹，或者一幅山水，诗集名画，玉砌雕栏。
有人捧来自己的所有，只为邀他与他同游。
于是他接过了一幅幅的字迹山水与名画，接住了一个个的金石玉软，小到一个铜币，大到一辆宝车，桩桩件件或珍贵或常见，陕西忍不住的看着它们，一时之间竟不舍得用他们与交换。
不久，蓝田开了玉矿，玉农们得到些许，虽然值算得上是一个极其次等的玉石，但他们依旧遍地寻人，求人雕了只小小的圆头圆脑的玉虎，以红绳串着，送到了他的面前。
“望君如虎，强健安康。”
陕西总拿着它放在太阳底下看，透过阳光。从一丝丝的杂质里，看到了属于人的永不熄灭的心火。
从那时起，陕西才真正有了自己的收藏。
来自于人民的炽热的收藏。
等到了唐时。陕西已经算的上是富甲一方了。他的收藏富可敌国，过去赠与他书画诗集的人如今已经成了大家，当初犹豫着收下的字迹，如今价值一字千金。
无数人闻之而来，如同鬣狗嗅到了腐肉，心心念念的都是这字儿。
“我出钱财！殿下您不是支持科举吗，不是需要钱财资助寒门子弟吗，我出！我出！还请殿下将手中的字迹交换于我！”
“我出粮食！殿下您不是救济难民吗，我可以出粮食，可以出药材，还望殿下将手中的书画交换与我！”
他们发动了群魔乱舞一般的狂欢，将一切的渴求都展现了出来。
他本来该换的。
陕西想，如果听了他们的，可以救很多人，如果那些孩子知道事实如此，他们也定然会见谅，可是他总是有些不忍心。
何况如今是盛世。
他拒绝了，他不想把自己的私人收藏，将那群孩子最炽热的喜爱与感情出卖出去。
这些是他的喜欢，是他的私藏。
他在一群冷冰冰的无关紧要的，带着利益交换意味的，来自于权贵阶层的罪恶的器物之间。画出了一块小小的地盘，然后精心的打扮这个地方，给他打扫，给他打扮，给他起名。
他想：其他的都无所谓，碎了也好，送出去也好，总归都只是些冰冷的器具，无非就是精致了点，能换得更多的器物。可这些不一样，这些承载着劳动人民和知识分子的情感，他要保护好他们。
要他们一直留在这里，传承千秋万代，见证文明永不断绝。
但实际上他失策了。
冰冷冷的器物和来源于人民的这些劳动品，他都没有保留住。
封建一步步的终究走向了落幕，洋枪大炮打开了封闭的国。
他看了看自己的宝库。
又看了看敌人手里的洋枪利炮。
他想。
来不及了——连国史大纲都要编撰出来了。
已经到了最危难的时候了。
已经到了将死的境地。
如今已经不上其他的了。
他凑钱募捐，逼着一群大地主换得财物，奇珍异宝从他的手里流入世家地主，粮草从世家手里流入人群，钱财从洋人手里换来了洋枪利炮。
看着空空如也的藏宝地，他终于转身，背着长刀与洋枪向远方去。
只剩一片地主权贵，举着玉球真迹，笑靥如花，连夜高呼探讨，要如何做，才能获得更多的利益。
——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