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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象征之名(十三)

不负象征之名

清晨的空气,像一块被冰凉雨水彻底洗涤过的、质地细腻的巨大丝绸,带着一种湿润而洁净的透明感。缠绵了一整夜的小雨刚刚停歇,留下一个万物都被重新描摹过的、宁静而崭新的世界。舒格尔象征提着她的挎包,静静地踱步于晨雾尚未完全散尽的樱花大道上。

这条平日里喧嚣热闹的学园主干道,此刻正沉浸在一种梦幻般的寂静之中。雾气如同一层薄纱,柔和地模糊了远处的景物,让高大的教学楼和远方的训练场都变成了朦胧的剪影。八重樱那繁复重叠的花瓣,因为承载了过多的雨水而微微蜷曲,呈现出一种楚楚可怜的姿态。晶莹剔透的雨滴,在花瓣的边缘汇聚,积蓄着重量,直到最终沿着那微微弯曲的弧度,一颗、又一颗地,饱满地滚落。它们坠落时悄无声息,只在下方铺满落英的水洼里,漾开一圈转瞬即逝的、小小的涟漪。

舒格尔停下脚步,她那双总是倒映着疏离与平静的眼眸,此刻正专注地凝视着一滴悬于花瓣尖、将落未落的水珠。它像一颗被精心打磨过的、最纯净的水晶,将周围朦胧的世界以一种奇妙的、颠倒的方式映入其中。就在它即将挣脱花瓣束缚的那一瞬,她轻巧地抬起手,伸出修长的食指,恰到好处地接住了那滴坠落的清凉。

指尖瞬间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触感,宛如触摸到了一片被冰镇过的、最柔软的丝绒,一种清冽而微凉的感觉,迅速从指尖蔓延开来,仿佛能一直凉到心底,暂时抚平了那潜藏在深处的、不为人知的焦躁。

她收回手,指尖的水珠在晨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随后便无声地融入了她的肌肤。她转过身,拐进了教学楼那宽阔而空旷的走廊。硬质的皮鞋鞋跟敲击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哒”的跫音。这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回响着,如同一个冷漠而精准的节拍器,一步一步,叩响着前方那间随着距离拉近而喧嚣渐起的教室。

她不易察觉地、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为自己注入一丝勇气,去面对那个即将到来的、充满了不可预测变量的社交空间。再次转过一个弯,她踏入了通往自己教室的那段玻璃连廊——

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如同利刃划破玻璃般刺耳的尖叫声,毫无预兆地猛然响起!那声音是如此尖锐而充满惊恐,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她的耳膜,惊得她浑身控制不住地一颤,连带着脊背的肌肉都瞬间绷紧了。

“啊!啊嘞嘞!快、快快快快躲开!!!”

视线前方,一个顶着一头扎眼的蓝色挑染短发的马娘猛地蹿出,如同失控的鱼雷般猛地从拐角处蹿了出来!她正一边不管不顾地、以一种要把走廊地板踩穿的气势朝她笔直冲来,一边挥舞着手臂,失控地大声尖叫着,脸上写满了世界末日般的恐慌。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舒格尔的反应,几乎超越了思考的范畴,完全来自于千锤百炼的身体本能。她几乎是在看到那抹蓝色残影的同一时刻,便闭上了眼睛,并非出于恐惧,而是为了将所有感官都集中在对气流和声音的判断上。她的身体如同被风吹起的柳絮,又如同一缕无法被捕捉的青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违反物理常识的姿态翩然侧身避让。那动作是如此的轻盈、流畅而精准,以至于她与那颗“蓝色炮弹”之间,仅仅只有蓬松的黑色尾巴尖,轻轻地、如羽毛般掠过了那名冒失赛马娘同样蓬松的马尾。

而那名赛马娘,却因为速度过快,身体早已失去了控制权,完全无法停下这股亡命般的冲势。在与舒格尔擦身而过的下一秒,“砰”地一声巨响,她整个人结结实实地、以一个标准的“大”字型,糊在了舒格尔身后那面坚硬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然后像一幅现代主义的壁画一样,顺着墙壁缓缓滑落,瘫坐在地。

“给我站住!”

话音未落,一个充满了威严与怒火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学生会副会长——气槽,已然怒气冲冲地疾步追下。她目睹了眼前这场小小的“交通事故”的全过程,眉头的“川”字皱得更深了。但她没有第一时间去处理肇事者,而是立刻快步走到舒格尔面前,俯下身,用那双锐利却又带着关切的眼睛,仔细地、从上到下地检视着舒格尔的情况,语气急切地问道:“没有大碍吧!”

舒格尔轻轻地、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安然无恙。她的目光转而投向那个还像壁画一样贴在墙上、眼神涣散、晕头转向的太阳神,用她一贯平淡无波的语调陈述道:“她……或许比较有大碍。”

“呼,你没事就好。” 气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随即,她转向那位依旧在地上揉着脑袋的肇事者,双手环抱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瞬间变得严厉而不容置喙,如同法官在宣读判决:“好了,太阳神!现在,立刻,交出你的宿舍钥匙。我要以学生会的名义,正式没收你和目白善信偷偷私藏在宿舍里的那套专业打碟机!”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激光般锐利地扫过依旧有些迷糊的太阳神,声音又冷了几分:“另外,走廊内严禁奔跑!这是学园安全守则的第一百一十三条!根据校纪校规,你还需要跟我去一趟会长办公室,就此事进行深刻的反省和进一步的处理。好了,我们走!”

“额啊……是……” 太阳神眼冒金星,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显然还没有从剧烈的撞击中完全恢复过来。

气槽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耐心,她不耐烦地掰了掰自己的手腕,发出“咔咔”的骨节声响。随后,她毫不客气地弯下腰,一把揪住太阳神宽大校服的后领,如同拖着一个装满了土豆的巨大麻袋般,将她强行从地上提溜起来,无视对方的挣扎与哀嚎,径直朝着学生会办公室的方向拖离了现场。

“好险。” 舒格尔看着她们逐渐远去的背影,低声自语了一句。她重新理了理因为刚才的闪避而略微滑落的挎包背带,这才伸出手,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的教室门,安静地步入。

然而,她预想中的、能够悄无声息地融入教室角落的计划,再一次被一个无法预测的存在彻底打乱了。

“哈——哈哈哈!看吧!这缓缓退散的阴云,这穿透云层的曦光,正是上天为了我——‘世纪末霸王’的辉煌伟业,亲自拉开的华丽帷幕啊!”

未曾想,好歌剧此刻正如同一尊刚刚在卢浮宫揭幕的、充满了戏剧张力的胜利女神雕像般,雄踞于教室的后门口。她张扬地敞开双臂,摆出一个拥抱整个世界的姿态,下巴高高扬起,眼神睥睨众生。而在她身后,那位永远忠心耿耿、眼中只有她的名将怒涛,正涨红了脸,奋力地、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挥舞着一把与她娇小身形成反比的巨大折扇,为好歌剧那华丽的裙摆持续不断地鼓动着气流,费力地制造出在无风的室内裙摆飘逸的宏伟效果。

这道由戏剧、狂热与人工风力构成的“霸王屏障”,严丝合缝地堵住了整个后门。

舒格尔试图从她的身侧悄悄挤过去,但好歌剧的动作实在是太过夸张、太过华丽,且完全变幻莫测。她时而向左旋转,时而向右跨步,手臂挥舞的范围大到足以覆盖整个门框。舒格尔数度尝试,预判着她的下一个动作,却都无法顺利地跨越这道活的、充满了表现欲的“霸王”屏障。

“那个……麻烦……” 舒格尔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她刚准备伸出手,想要轻轻地触碰一下好歌剧的肩膀以作提醒,却被对方一个突然的、极其华丽的转身挥臂动作,不经意地挥开了手。

“诸位啊!可曾看见了吗?这濛濛细雨,便是歌剧开场前,诸神为我洒下的璀璨钻石尘埃!那天边淡淡的雷鸣,则是为我的「霸王交响曲」奏响的盛大前奏——”

“那个……我说……”舒格尔再次尝试,声音稍稍提高了一点,但依旧被好歌剧那洪亮的、充满了穿透力的咏叹调完全覆盖。

突然,好歌剧又一次猛地转身,这次她双手高举过头顶,将手中那枚不知何时出现的戒指精准地对准天花板,她的声音愈发洪亮,充满了激情澎湃的高亢,仿佛正在对着全世界宣告着她的神谕:“在这条光辉的霸王征途上,我!将踏上这连太阳都自愿为我退场的无上舞台!啊~~!感受吧!我这无与伦比、无比灿烂的光辉啊!唯有我这能穿透一切乌云的神圣之光,才配得上称为「世纪末霸王」碾压众生、睥睨天下的绝景啊!哈——哈哈哈!!!”

“我说!……算了……”

舒格尔看着这已经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霸王”,无奈地、彻底地放弃了从后门进入的打算。她轻轻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打算绕一个大圈,从教室的前门进入。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只手快如闪电地伸出,一把攥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不大,却不容挣脱。

“呦~早上好啊,我亲爱的,屠杀恶龙的黑衣公主。” 好歌剧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她的即兴演出,正歪着头,用一种混合着欣赏与探究的眼神看着她。

“屠杀恶龙?公主……?……抱歉,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舒格尔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挎包的背带,身体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幅度,悄然向后挪了半步,试图拉开一点安全距离。

“哈——哈哈哈,无妨无妨~” 好歌剧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仿佛刚才那句意义不明的话只是随口的赞美。随即,她又优雅地用双手环抱住自己,微微眯起那双狭长的、总是含着笑意的双眼,带着一丝舞台剧演员审视对手般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舒格尔,“怎么?您是被我这无处安放的、溢出屏幕的绝世才华遮蔽了双眼,还是被我这浑然天成的、令人窒息的霸王气概束缚了您那高贵的双脚,以至于寸步难行了呢?”

“事实上,” 舒格尔抬起眼,平静地、一字一句地陈述着事实,“我刚才正要提醒好歌剧前辈您——麻烦让一让。我想进教室。”

一瞬间,好歌剧所有的动作、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她脸上那戏剧性的、充满自信的笑容僵住了,仿佛一尊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雕像。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了足足半秒钟。

随后,好歌剧如同换了个人似的,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迅速脱下头上的帽子,对着舒格尔优雅地、标准地欠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贵族礼,语调也变得毕恭毕敬,充满了谦逊与诚意:“哈——哈哈哈!哎呀!真是不敬,万分抱歉,尊贵的象征家的公主殿下。请进,请进。” 说罢,好歌剧立刻向旁侧开一个优雅的弓步,将整个后门的位置完全让了出来,确保舒格尔可以大大方方地、不受任何阻碍地走进教室。她甚至还回过头,用一种极其温柔的动作,轻轻拍了拍身后那位因为她突然停止而有些不知所措、但依旧在埋头奋力扇动着扇子的名将怒涛。

“好啦,已经足够了,怒涛~” 好歌剧此刻的声音,温柔得简直与刚才那个叱咤风云的“霸王”判若两人,如同三月的春风拂过湖面,不带一丝波澜,“谢谢你啦。你的帮助,是我霸王道路上不可或缺的动力。现在,快给舒格尔象征小姐让个路吧。”

“啊!啊啊啊……啊啊……对……对、对对对不起!!!!!!”

名将怒涛如同被惊雷劈中一般,从自己的小世界里猛然惊醒。她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大扇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慌慌张张地、迭声不停地对着舒格尔的方向,以一种要把自己折断的气势,反复地鞠着躬,语无伦次地道歉着:“都、都是我太笨了!我、我竟然……挡……挡挡住了大家的路!!!实在、实在是对不起!!!”

“没事……” 舒格尔也礼貌地向她微微鞠了一躬,没有多言,径直朝着教室后排、靠窗的那个属于自己的座位走去。

在她走过的这短短几秒钟里,名将怒涛依旧保持着九十度鞠躬的姿势,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嘴里依旧在不停地、小声地、带着哭腔地重复着道歉,仿佛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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