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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上春山

故事集still随笔

《砚上春山》

  我第一次见到沈砚礼是在故宫的库房里。

  梅雨季的潮气漫过青石板,我正踮脚往楠木架上摆修复好的明代漆盒,冷不防有人按住我扶梯子的手。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亚麻袖口传来,混着松烟墨的清苦,像极了那年在徽州老宅闻到的味道。

  "周砚,"他垂眼望着我腕间的银镯,那是师娘临终前塞给我的,"你师父没教过你修复漆器要戴棉手套?"

  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凉得能映出人影。

  我慌忙抽手,梯子在青砖上磕出轻响:"您是新来的文物医院副院长?"

  故宫红墙里的人总带着三分端凝,可他眉峰微挑的弧度,分明和七年前在屯溪老街擦肩而过的少年重叠。

  那年我十二岁,蹲在巷口给摔碎的青花瓷补锔子。

  穿月白衬衫的男孩抱着个油纸包蹲下来,鼻尖还沾着夏日的汗:"小师傅,这个能修吗?"

  他摊开掌心,是半枚碎成三瓣的玉蝉,断口处还凝着暗红的血渍。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母亲的陪葬品,被发小偷偷挖出变卖。

  我用最细的银丝把玉蝉缀起来,他给我买了串冰糖葫芦,糖衣在暮色里闪着琥珀光。

  临别的时候他说:"我叫沈砚礼,砚田笔耕的砚,礼义廉耻的礼。"

  可此刻他递来的名片上印着"沈砚礼故宫博物院文物修复专家",西装袖口沾着的不是当年的槐花香,而是实验室里的福尔马林味。

  我捏着名片的边角,银镯在腕间晃出细碎的响,像敲碎了一缸月光。

  三个月后我在值班室接到电话,是保卫处的老张:"小周,西六宫的景仁宫有异常,你跟着沈院长去看看。"

  春夜的风卷着梨花掠过琉璃瓦,我跟着沈砚礼的背影跑过甬道,他风衣下摆扫过我的手背,像一片掠过水面的竹叶。

  展柜里的明宣德青花缠枝莲纹罐裂了道缝,不是自然开片。

  沈砚礼蹲下身用手电筒照罐底,光线下釉色里浮着极细的冰裂纹,像是被人用热胀冷缩的原理人为破坏。

  我忽然注意到他指尖有块淡褐色的烫疤,和我左手上被金缮胶灼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有人想逼问《千里江山图》残卷的下落。"

  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温热的呼吸拂过我耳垂,"七年前你师父在徽州遇袭,也是因为这个。"

  夜色里传来野猫踏瓦的轻响,我忽然想起师娘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指甲掐进我腕间:"小砚,你师父藏了半幅残卷在...在..."

  血染红了她胸前的盘扣,像朵开败的朱砂梅。

  沈砚礼转身时风衣带起一阵风,我看见他领口内侧绣着极小的玉蝉纹样,银线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那年在屯溪,他帮我赶走收保护费的小混混,我躲在他身后看见他校服上的血渍,问他疼不疼,他说。

  "不疼,蝉蜕壳的时候也疼,但蜕完就能看见更亮的天。"

  第二周的文物修复会议上,沈砚礼把我调到他的小组。

  我们共用一间工作室,他的工作台在我斜对面,玻璃板下压着张泛黄的宣纸,上面是用小楷抄的《髹饰录》。

  我总在午休时看见他对着碎瓷片发呆,阳光穿过他指间的碎光,像那年他递给我的冰糖葫芦。

  清明前一天,我在修复室熬金胶。

  电炉的蓝光映着窗外的细雨,沈砚礼推门进来时带了身潮气:"今晚跟我去库房。"

  他手里攥着张纸条,边角被雨水洇湿,上面是师娘的字迹——我认得,那是她教我写修复日志时的笔锋。

  地下库房的铁门在身后合拢时,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沈砚礼打开手电筒,光束掠过排列整齐的樟木箱,最后停在角落的紫檀柜上。

  锁孔里插着半截银钥匙,正是师娘临终前塞给我的那把。

  "你师父把残卷封在夹层里,用的是徽州吴家的秘传漆艺。"

  他的手指抚过柜面的冰裂纹,忽然转身握住我的手,掌心的烫疤贴着我手腕的银镯,"周砚,当年在屯溪,我本该保护好你的。"

  七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

  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我抱着修复好的玉蝉去找他,却看见巷口停着辆黑色轿车。

  他被按在墙上,校服领口撕裂,露出锁骨下方的旧伤——和现在他俯身时我看见的一模一样。

  柜子里的残卷泛着青绿色的幽光,颜料里掺着极细的孔雀石粉,在手电筒下流转如银河。

  沈砚礼刚要伸手,头顶的灯忽然熄灭。

  黑暗中传来金属摩擦的轻响,我被他猛地拽进怀里,后腰抵着冰冷的柜子,而他的体温透过衬衫传来,像块焐热的暖玉。

  "别动。"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带着某种危险的低哑。

  我听见子弹擦过门框的尖啸,玻璃破碎的声音混着漆器倒地的脆响。

  沈砚礼护着我滚到墙角,手臂上的血滴在我手背上,温热的,像那年他替我挡住混混的棍棒时流的血。

  "周砚,"

  他忽然笑了一声,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你知道吗?七年前在老街,你蹲在青石板上补瓷片的样子,像只受了惊的小蝉。"

  黑暗中他的指尖划过我手腕的银镯,"后来我找了你三年,直到在苏州的修复展上看见你补的宋代茶盏,釉色里藏着极细的银丝,像...像那年你给我补的玉蝉。"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他松开我,却仍攥着我的指尖。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我看见他衬衫领口撕开的口子,锁骨下方的烫疤蜿蜒如蝶,和我藏在袖口的旧伤,竟能拼成半枚玉蝉的形状。

  案子结了之后,沈砚礼被调去了国家文物局。

  走之前他把工作室的钥匙留给我,钥匙链上挂着修复好的玉蝉,银丝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我摸着他留在玻璃板下的《髹饰录》,忽然发现页脚用极小的字写着:"砚田无恶岁,礼义胜金汤。"

  秋分那天,我带着修复好的《千里江山图》残卷去北京。

  首都机场的出口,沈砚礼穿着浅灰风衣,手里抱着束蓝鸢尾——那是我在徽州老宅前种的花。

  他接过画箱时,指尖划过我腕间的银镯:"师娘临终前说,残卷里藏着你父母的线索。"

  我忽然想起师娘咽气前的眼神,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终于解脱的释然。

  沈砚礼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掠过我眉骨时,我看见他眼底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像落在砚台上的一片春山。

  "周砚,"他忽然低头,鼻尖几乎碰到我额头,"我在故宫的库房第一次看见你,就认出了你的银镯。

  这些年我收集所有你修复的文物信息,从苏州到景德镇,从青瓷到漆器,每一件都像在拼一幅关于你的图。"

  他说话时的呼吸拂过我唇畔,带着松烟墨的清苦和蓝鸢尾的淡香。

  我忽然想起那年在屯溪,他蹲在我面前替我挡住阳光,说:"小师傅,等我长大了,就来接你去看真正的千里江山。"

  机场的广播在远处响起,沈砚礼的手机震动着,屏幕上显示着"国家文物局紧急任务"。

  他叹了口气,却忽然低头吻了吻我手腕的银镯:"这次任务结束,我们去徽州吧。

  把残卷埋回老宅的槐树下,就像...就像把蝉蜕埋回树根,等来年春天,它会变成更美的样子。"

  我望着他转身时风衣扬起的弧度,忽然明白有些缘分,就像金缮修复的瓷器,裂痕处的金线不是瑕疵,而是让它更美的印记。

  七年前的玉蝉,三年前的修复展,还有此刻他留下的温度,都在时光里织成一张网,让我们在千万人之中,终将相遇。

  深秋的阳光穿过航站楼的玻璃,在他发梢镀上金边。

  我摸着口袋里的钥匙,那是他工作室的钥匙,也是打开我心门的钥匙。

  远处传来他的呼唤:"周砚,该登机了。"

  声音里带着笑意。

  像那年巷口的冰糖葫芦,甜得能化在心里。

  飞机升入云端时,我望着窗外的云海,忽然想起师娘曾说,修复文物的人,都是在和时光对话。

  而我和沈砚礼的故事,或许从七年前那个补瓷的午后就已开始,那些碎掉的时光,终将在彼此的掌心里,拼成最完整的圆满。

  舱内灯光渐暗,沈砚礼的手悄悄覆上我的。

  他掌心的烫疤贴着我手腕的银镯。

  外的月光漫进来,照着他沉睡的侧脸。

  我忽然明白。

  所谓岁月静好。

  不过是有人愿与你共赴时光的险。

  在破碎处种出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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