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纱，慢慢笼住院墙，檐角的铜铃没了风动，连最后一点霞光都沉进西边的山坳。
可头顶的云堆里藏着暗涌，偶有几点星火从云缝漏下来，不是星子，是远处密探传递消息的信号，转瞬就被浓黑吞了回去。
那光像濒死萤火虫，刚探出点尾巴，就被浓黑囫囵吞回去，连点挣扎的亮都没剩——这已是三日内第三拨失联的密探，每一次都像石沉大海，没留下半点痕迹，连“九衍令”专属的求救暗号，都没来得及留下。
近几日京城里的平静，反倒透着股诡异。
茶楼的说书人讲起“宋家护驾”的旧事时，满座都要举杯赞叹；胭脂铺的掌柜见了宋思阳，总会多送盒最新的脂粉；连巡城的官差见她策马而过，都要恭敬行礼。
谁都记得，二十年前那场帝后出游遇刺，宋家夫妇带着长子长女（宋思阳彼时四岁，被父母护在怀里）恰巧撞见，宋父与先帝本是总角兄弟，宋母又与皇后是闺中密友，当即拔剑护驾。
宋父挡在帝后面前，身中三刀；宋母用随身携带的草药急救重伤的皇后；宋家兄长则带着护卫与刺客缠斗，最后与刺客同归于尽。
那场乱后，宋家夫妇也因伤势过重，没撑过三日，临终前将宋思阳托付给帝后。
这些年，皇帝视宋思阳如亲女，封她为九公主，皇后更是把她养在身边，宫里宫外没人不敬重这位“忠烈之后”，可这份满朝认可的恩宠与敬重，近来却让宋思阳格外不安——总觉有双眼睛盯着这份“旧仇新恩”，把所有平静都看穿，像地底暗流，指不定哪天就把这虚假的太平冲得稀碎。
巧不巧，第二日辰时，出事了。
秦玄带着秦羽巡查城郊，刚转过两道山梁，就撞见那座废弃驿站。
青灰墙皮掉得七零八落，木门半掩着，腐味混着说不清的腥气，顺着门缝往外渗，连周遭的草叶都蔫得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活气。
秦玄勒马，玄色靴尖轻点马鞍，人已落在地上，腰间佩刀“嗡”地出鞘半寸——他常年领兵，对这种“死寂”格外敏感，仿佛空气里都裹着杀意。
秦羽心领神会，抽出腰间短剑，散开成扇形查探，靴底碾过枯枝的脆响，在死寂里格外刺耳，竟惊飞了檐下几只躲着的乌鸦，扑棱着翅膀消失在浓云里，留下几声嘶哑的叫，听得人心里发紧。
不过半盏茶工夫，秦羽在后巷突然惊呼。秦玄疾步赶去，就见“九衍令”成员的尸身横在乱草中。
那人喉间插着枚银钉，钉尾淬着暗紫毒液，在晨光里泛着妖异的光，伤口极小却深可见骨，血把周遭草叶染成暗褐，像是被刻意吸干了生气。
更蹊跷的是，死者紧攥的手掌里，攥着半片绣着“鸦”字的黑锦，针脚粗糙，像是匆忙间缝上去的，而那锦缎的质地，秦玄一眼就认出来——与当年帝后遇刺时，刺客身上穿的夜行衣一模一样，连布料上特有的粗纱纹路，都分毫不差。
宋思阳得知消息时，正在皇后宫里陪皇后刺绣。
皇后握着她的手，还在念叨：“下月就是你父母的忌辰，我已让人备好祭品，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城郊祠堂祭拜。”
可听到“九衍令成员遇害、现场有暗鸦盟痕迹”的消息，宋思阳指尖猛地一颤，绣花针戳破了指尖，血珠落在绣布上，像朵刺眼的红梅。
她顾不上包扎，带着孙月柠策马狂奔而去——“暗鸦盟”这三个字，是她从小听到就心悸的存在，当年就是这个组织行刺帝后，害死了她的父母兄长，二十年前被先帝铁血清缴，头领据传被斩于闹市，尸首悬在城门三日示众，怎会重现江湖？
赶到驿站时，孙月柠俯身端详银钉，指尖猛地发颤：“是‘暗鸦盟’的‘锁喉钉’！”
她从药庐带的医箱里翻出本旧卷宗，那是父亲孙前锦（“九衍令”领掌门）留存的“暗鸦盟”案档，指着上面的暗器图样：“你看，钉尾的螺旋纹、毒液的颜色，和记载的完全一样！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宋思阳攥着腰间那枚皇后送的平安扣——这是当年母亲护驾时戴的，后来皇后一直戴在身边，去年特意送给她保平安，此刻平安扣硌得掌心发疼，她突然想起昨夜做的梦：
梦里父母站在血泊里，身后跟着戴青铜鸦面的人，一遍遍问“为何护帝后”，吓得她半夜惊醒，冷汗浸透了寝衣。
为追线索，秦玄当夜便去了知府衙门。
孙前锦正在书房整理“暗鸦盟”旧档，见秦玄来，直接递过一本泛黄的册子：“你看，当年先帝清缴暗鸦盟时，有个副将突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而这个副将，正是暗鸦盟头领的亲弟弟。”
秦玄接过册子，翻到那名副将的画像，突然瞳孔一缩——画像上的人，眉骨处有道月牙形疤痕，与前日他在驿站附近撞见的、形迹可疑的黑衣人一模一样！
更让他心惊的是，孙前锦从暗格中取出半页沾血的密信，字迹被血渍晕开些，勉强辨出“帝后恩宠，皆因宋家之死”“今岁忌辰，取龙命、诛公主，以报血仇”几字，末尾画着只展翅的乌鸦，与死者手中黑锦上的“鸦”字如出一辙。
密信边缘还沾着点淡香灰，孙月柠凑过来一闻，脸色骤变：“这是我家药庐特有的安息香！只有给皇室供药时才会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思阳则去了城郊宋家祠堂。
祠堂里摆着父母兄长的牌位，还有当年他们护驾时留下的佩剑——剑身上还留着刺客砍出的缺口。
她跪在蒲团上，指尖摩挲着剑鞘，突然摸到剑鞘内侧有个暗格，里面藏着张折叠的纸条，是父亲的字迹：“暗鸦盟中，有皇室近侍内应，当年遇刺，非偶然，乃有人借暗鸦之手，欲除帝后……”
纸条没写完，末尾只画了个模糊的令牌轮廓，而这轮廓，宋思阳前日在秦羽带回的、刺客遗留的衣角上见过——那衣角绣着的暗纹，正是这令牌的一半，且那布料，是宫里特供的云锦，寻常人根本得不到。
秦羽也没闲着，带着几个“九衍令”弟兄摸遍了京城的旧当铺。
在城南一家不起眼的当铺里，掌柜见了那半片黑锦，脸色骤变，支支吾吾道：“三日前，有个戴鸦面的人来当过块玉佩，说……说要换‘能进宋家祠堂’的门路。”
秦羽追问玉佩模样，掌柜比划着：“通体温润，刻着‘思阳’二字，是块生辰玉佩。”
秦羽心头一沉——那是皇帝在宋思阳十岁生辰时送的，去年她去城郊祭拜父母时不慎遗失，竟落到了“暗鸦盟”手里！
线索越缠越紧，却处处透着诡异。
去查那名失踪的副将，当年的军营旧档突然被人盗走，只留下个空木盒，盒底刻着“鸦”字；
去追戴鸦面的人，当铺掌柜次日便暴毙家中，死前攥着块沾了毒的糕点，而那糕点的样式，是宫里御膳房特供的桂花糕，只有宋思阳和皇后常吃；
连秦玄在军营的旧部，也莫名失踪，只留下沾血的“九衍令”令牌，令牌背面，刻着与宋父纸条上相同的令牌印记。
孙月柠陪着宋思阳整理父母遗物时，在母亲的旧梳妆盒里发现了个小布包，里面是半块玉佩——与秦羽说的“思阳”玉佩一模一样，只是上面多了道裂痕。
孙月柠突然想起什么，翻出药庐的供药记录：“上个月给宫里供药时，我发现少了瓶‘牵机引’，那是种剧毒，无色无味，当年暗鸦盟就用这种毒杀过官员！”
宋思阳攥着半块玉佩，突然想起皇后前日说的话：“近来宫里总有些不对劲，晚上总听见宫墙下有脚步声，像是有人在窥探。”
几人聚在秦玄府邸分析线索，秦羽突然拍桌：“宋家父母忌辰！密信里说‘今岁忌辰，取龙命、诛公主’，到时候皇帝和皇后肯定会去祠堂祭拜，那地方偏僻，正是刺客动手的好时机！”
可话刚说完，门外突然传来声轻响，秦玄飞身上前开门，只看见院墙上挂着个青铜鸦面，面朝下对着他们，鸦面的眼睛处，还沾着点淡粉香灰——正是宋思阳常用的、皇后赏的桃花香，像是在无声地宣告：你们的计划，我们都知道；你们在意的人，我们都能触及。
这场祸事，像张越收越紧的网，把所有人都缠在里头。
“九衍令”成员接二连三遇险，孙前锦被人诬陷私通“暗鸦盟”，衙门卷宗无故失踪；
孙月柠外出采药，回程马车被劫，只找着带毒的药囊；
秦羽守在宋思阳府邸外，总觉墙头有影子晃荡，追出去却只剩片沾着迷香的黑锦——那锦缎上，绣着完整的“鸦”字，旁边还缀着朵牡丹，正是皇后常戴的玉簪上的花纹。
没人知道，“暗鸦盟”究竟藏了多少人在京城，也没人知道，那个失踪的副将是否还活着，更没人知道，宫里的“内应”是谁，又为何要盯着宋思阳和帝后。
唯有头顶那片墨云，还在慢悠悠压下来，把所有蹊跷、阴谋都裹进更深的混沌里，连檐角的铜铃，都像是被吓得不敢出声，只等着宋家父母忌辰那天，炸出翻江倒海的惊涛。
而宋思阳摩挲着父亲留下的纸条，指尖冰凉——她突然意识到，当年父母的死，或许不只是“护驾殉职”那么简单；如今暗鸦盟的复仇，也不只是针对帝后，更是冲着她这个“宋家遗孤”来的，而藏在暗处的人，很可能是他们身边最熟悉、最信任的人。
一切皆是迷，一切都在等着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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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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