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的月光（上）

周正平的工作证在台灯下泛着古怪的油光，仿佛刚从机油里打捞出来。我转动证件角度，那张本应模糊的老照片突然清晰起来——照片里的男人正隔着三十年时光与我对视，防护面罩的玻璃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像是刚刚经历过剧烈的喘息。

小林推门进来时带进一股冷风，档案室顶灯突然暗了两度。年轻人的白大褂下摆沾着银灰色污渍，那是处理晶体化断指时溅上的特种树脂。我注意到他刻意把右手藏在身后，无名指的位置空荡荡地裹着纱布。

"台长，所有射电望远镜都锁定了东南方向。"他的声音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轻微失真，"和三十年前启明号失联前的定位......"

话没说完就被尖锐的警报声打断。监控屏幕上的城市俯瞰图突然扭曲，滨江路的车流在某个路口集体消失，又在三公里外的废弃码头凭空出现。我抓起望远镜冲向露台，夜风卷着远处的喧嚣扑面而来，整座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仿佛那些异常只是显示屏上的噪点。

直到第二个月亮从云层后浮现。

它比正常的月球小一圈，边缘泛着铁锈的暗红，像是被遗弃在太空多年的金属球。双月重叠的瞬间，我的影子突然分裂成七道，其中三道正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移动。冷汗顺着脊背滑落，我想起值班室尸体留下的规则，却发现根本数不清这些虚实交错的阴影。

"快看三号监控！"小林的脸贴在玻璃窗上呵出白雾。1985年的监控画面里，穿着老式工装的周正平正在转头，他的颈椎发出生锈合页般的声响。当防护面罩完全转向镜头时，布满水汽的玻璃后闪过六边形的反光。

我抓起喷壶朝屏幕喷水。水珠沿着屏幕滑落的轨迹，与当年周正平面罩上的水痕完全重合。某种冰冷的顿悟突然攥住心脏——这些不是录像，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去车库。"我扯下墙上的星图，羊皮纸上的朱砂标记正在渗出暗红，"带上液态氮和所有能反光的东西。"

穿过走廊时，每一面仪容镜都映出不同步的倒影。左侧镜中的我正抬手看表，右侧的倒影却还在系领带。小林突然踉跄着撞上防火门，他的影子被门槛切成两段，上半身仍在奔跑，下半身却僵在原地颤抖。

车库的日光灯管滋滋作响，我们的脚步声在水泥地上敲出空洞的回音。越野车引擎盖上的露珠突然悬浮起来，在半空拼出歪扭的赫梯文字。小林用手机拍摄的瞬间，所有水珠齐刷刷转向东南方。

"筒子楼。"我握紧方向盘，指关节发出脆响。后视镜里，天文台的穹顶正渗出银色雾气，像条巨蟒盘踞在山巅。

城市在车窗外正常流动，晚归的情侣依偎着等红绿灯，便利店店员靠在收银台前打瞌睡。直到某个十字路口，导航突然提示偏离路线——本该右转的道路变成了死胡同，围墙上用红漆画着巨大的眼睛符号，瞳孔位置嵌着生锈的齿轮。

绕行时碾过下水道井盖的异响让我寒毛直竖。那声音不像金属碰撞，倒像是碾碎了某种甲壳类生物。后视镜里，井盖缝隙正渗出银灰色黏液，在月光下凝成婴儿手掌的形状。

筒子楼出现在视野尽头时，车载电台突然自动调频。沙沙的杂音中传来老式电码的敲击声，副驾上的辐射检测仪开始疯狂旋转。三楼某扇窗户亮着暗红的灯，窗帘后的人影有着不自然的修长脖颈。

"记住，任何倒影移动都不要跟随。"我熄火时轮胎碾过枯枝，那截树枝在月光下呈现出金属的断裂面。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渐次亮起，却在三楼平台突然失效。黑暗中有铁锈的味道，还有某种带着湿润回响的呼吸声。

308室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渗出的光影在地面织成蛛网。我举起手机闪光灯，看见陈旧的春联残片上印着带齿痕的掌印，那些凸起的纹路正在缓慢蠕动，组成三星堆青铜器上的祭祀符文。

推门的瞬间，老式挂钟的报时声与三十年前航天中心的发射倒计时完美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