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八年二月
意外总是突如其来的。
谁也没想到小燕子因为滑了一跤突然早产,当永琪接到消息匆忙从私塾赶回来,刚进院子,他就听见小燕子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从房里传来,那声音像刀子一样扎在永琪心上,疼得他双腿发软。
明月端着一盆血水从房里出来,看到永琪时手一抖,差点打翻铜盆。那水红得刺眼,上面还飘着血丝。
永琪脸色煞白,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流这么多血。
彩霞又端出一盆血水,比刚才那盆还要红。永琪浑身发冷,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应该一直陪着她的,明明知道她好动,明明知道她快生了……
萧剑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大手按在他肩上:“镇定些。”
可永琪分明感觉到,萧剑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房间里又传来小燕子痛苦的哭喊,每一声都像鞭子抽在永琪心上。他在门外来回踱步,恨不得冲进去替她受苦。
“都怪我……都怪我……”永琪一拳砸在廊柱上,指节渗出血丝。
要是他今天没去私塾,要是他多嘱咐她几句,要是……
萧剑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死死盯着房门。每次听到妹妹的惨叫,他下颌的线条就绷得更紧一分。
又一盆血水被端出来,永琪终于崩溃地蹲下身,将脸埋进手掌:“她在里面受苦,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萧剑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声音沙哑:“她会挺过来的。”这句话像是在安慰永琪,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啊——!”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突然戛然而止。
永琪和萧剑同时变了脸色。可怕的寂静持续了几个呼吸,随后传来产婆急促的说话声和几个慌乱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为什么没声音了?”永琪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
房门突然打开,产婆满头大汗地探出头:“参片!有没有参片?!夫人力竭晕过去了!”
“有有有!”明月提着裙子往外跑,“我这就去拿!”
永琪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阻拦的彩霞和晴儿冲进产房。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看到小燕子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像朵凋零的花。
“小燕子…”他跪在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我在这儿,我回来了……”
小燕子恍惚间听见永琪的声音,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原以为生孩子就像大杂院里看到的那么简单,喊几声就能迎来新生命。
可真正经历时,才发现这是场生死较量。
“吸气!用力!”产婆的指令在耳边回荡。
她拼命使劲,却感觉孩子在体内纹丝不动。晴儿不断为她擦汗,说着鼓励的话,可恐惧还是如潮水般涌来——
她怕自己撑不下去,怕孩子出事,怕再也见不到永琪……
不知过了多久,在疼痛与疲惫的混沌中,她终于听见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
是永琪回来了吗?
可她太累了…
连指尖都动不了…
迷糊间,一丝苦涩在舌尖化开。
小燕子艰难地睁开眼,嘴里含着参片的苦味让她清醒了几分。下身撕裂般的疼痛立刻席卷而来,耳边永琪沙哑的呼唤声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微微侧头,看见永琪跪在床边,双眼通红,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打湿了她被他紧握的手。
那只手被他抓得生疼,却也是此刻唯一的依靠。
“永琪…”小燕子声音细若游丝,眼泪混着汗水滑入鬓角,“好痛…我不生了,我不想生了…”
永琪喉结滚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和被咬出血的嘴唇,所有“再坚持一下”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他只能将额头抵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
产婆突然用力按压小燕子的腹部,声音急促:“夫人用力啊!孩子再不出来就要憋坏了!”
剧痛让小燕子弓起身子尖叫出声,但产婆的话像冰水浇醒了她。她死死攥住永琪的手,指甲陷入他的皮肉,却浑然不觉。
“我…我能行……”她咬着参片含糊地说,眼底突然迸发出倔强的光。
新一轮阵痛袭来时,小燕子用尽全身力气往下使劲,脖颈青筋暴起。
永琪手背被她掐出血痕,却一声不吭,只是红着眼睛不断为她擦汗。
“看到头了!”产婆突然高喊,“夫人再加把劲!”
小燕子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泪水模糊了视线。
“啊——!”最后的力气随着这声呐喊耗尽,她像被抽空般瘫软下去。
一阵异样的轻松感突然袭来,仿佛有什么从体内剥离。
产婆大声宣布:“生了生了!”
可预料中的婴儿啼哭却没有响起。
小燕子虚弱地睁开眼,看见产婆背对着自己忙碌,晴儿和明月彩霞围成一圈。
明月颤抖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孩子的脸色怎么青紫的呢?”
小燕子的心猛地揪紧,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永琪的手掌。
产婆急促的声音传来:“这孩子呼吸太弱了,在娘胎里憋久了,得想法子让他哭出来!”
“让我看看他!”小燕子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永琪轻轻按回枕上。
他声音发颤却强作镇定:“没事的小燕子,他一定会没事的…”可他的目光却死死黏在产婆手上。
小燕子死死攥住永琪的手,泪水滚落:“给我看看他…求你了…”
产婆的背影忽然一僵,接着——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骤然划破凝重的空气,如同天籁。
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
产婆利落地擦净婴儿身上的血迹,用早就准备好的大红襁褓将他包裹妥当,笑吟吟地抱到床边:“恭喜恭喜,是个健康的小公子!母子平安!”
小燕子侧过头,看见襁褓里那张皱巴巴的小脸。
孩子哭得满脸通红,却在她目光触及的瞬间奇迹般安静下来,小嘴一嘬一嘬的。
“永琪……”小燕子声音轻得像叹息,“是我们的小天使来了…”
永琪俯身将妻儿一起环住,额头抵在小燕子汗湿的鬓角:“是,他来了…”他的声音哽咽,“小燕子,你好了不起,他也好了不起……”
窗外一缕晨光穿透窗纸,恰好落在婴儿脸上。
永琪凝视着这个奇迹,轻声道:“我想好了,他的名字——佑安,艾佑安。”
当那声啼哭响起时,书房里那些精心挑选的名字全都失了颜色。
此刻他心中唯余二字——平安。
这个历经艰险才来到世间的孩子,此生唯愿他平安顺遂,岁岁安康。
小燕子轻轻抚摸孩子的小脸,嘴角扬起虚弱的微笑,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却还强撑着要看够自己的孩子。
永琪吻了吻她的额头:“睡吧,我守着你们。”
得到承诺的小燕子终于放任自己陷入黑甜梦乡,唇角还噙着笑。
永琪一手轻抚妻子睡颜,一手护着新生的儿子,在这满室晨光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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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二十八年三月
时间很快,转眼间孩子便满月了,十全十美也在这特别的一天全部聚齐,宅院里别提多热闹了。
小燕子一早便起来在门口等着了,直到看见紫薇金锁从马车里下来,她赶忙跑上去将二人抱了个满怀。
小燕子左顾右盼:“柳红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金锁神秘地眨眨眼:“柳红可能要晚些呢!”她压低声音,“我跟你们说,柳红她可能有心上人了!”
“什么?!”小燕子惊得帕子都掉了,一把抓住金锁的手,“是谁是谁?我们认识吗?天哪!”
紫薇也愣住了:“金锁,这一路上怎么都没听你提过呢?天哪,这个消息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惊讶了。”
永琪适时走过来,温声道:“大家别在门口站着了,都进去说话吧,萧剑和晴儿都在里面呢。”
一旁的尔康正指挥着侍从将自己和紫薇带来的礼品一箱一箱的往里搬。
几人刚跨进前厅,就看见晴儿抱着小太阳迎了上来,几个姑娘又围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时不时逗一逗小太阳。小太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众人,时不时咧嘴一笑,惹得几个姑娘心都化了。
金锁刚生的姑娘也过了百天,只是这次没有一起带过来,晴儿和小燕子不免感到遗憾。
此时奶娘刚给佑安喂完奶抱了上来,紫薇连忙小心翼翼的接过,她细细端详着道:“小燕子,你看他的眉眼像永琪,这嘴巴倒是像你……”
小燕子凑上来瞧,看着孩子熟睡的容颜,她满脸温柔可嘴上还不饶人:“你可不知道,这小家伙可坏了,白天睡觉,晚上闹腾,我都被他闹得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了。斑鸠还说他是来报恩的「小天使」,我看他就是来折磨我的小坏蛋!”
几人听了顿时忍俊不禁。
正说笑间,院外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柳红一身利落的骑装,翻身下马,身后跟着个满脸络腮胡的高大男子。
“柳红!!!”小燕子眼睛一亮,提着裙摆就冲了出去,一把抱住柳红。
柳红摸了摸她的脸,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不错不错,看着气色很好,我就放心了。”
众人也纷纷上前迎接。这时,柳红身后的大胡子男子爽朗大笑:“好一个姐妹情深,看的高某人实在感动!”
熟悉的声音让众人一愣。待他走近,尔康率先认出来:“高亮?!月老镇的高亮!紫薇,快来,看看柳红带来的贵客是谁。”
紫薇将孩子递给奶娘后,和晴儿结伴走过来,看见来人后齐声道:“果然是高亮,大胡子高亮。”
班杰明疑问道:“难道你就是柳红的心上人?那你的夫人呢?那个大美人胡小姐,应该是高夫人才对。”
永琪接话道:“就是,你这个「可以无妻,不能无须」的高亮,难不成你把你的妻子给休了?”
只见来人无奈笑了笑道:“哈哈哈哈!你们认错人了,那个是中了文举,又中了武举的高亮,我是什么举都没有的高明,是高亮的双生弟弟。”
众人皆是一惊:“双生兄弟?原来高亮有个双生兄弟啊?”
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高明大笑道:“没错,我们兄弟被人误认,那是家常便饭。不过各位既然是高亮的朋友,那也是我高明的朋友。不过我跟高亮可是不同的,他为了证明自己,既考了文举又中了武举,为了证明有女人能嫁给他,就娶了胡家的大小姐。但是我呢,什么都不需要证明,虽然我什么都没有,但我依旧潇洒快乐。”
萧剑欣赏地点头:“好一个潇洒快活!今日我萧剑认你这个朋友!”他环顾众人,笑道:“这下人都到齐了,咱们入席吧!”
众人围坐在摆满佳肴的圆桌前,欢声笑语不断。
红木圆桌上,明月和彩霞精心准备的菜肴散发着诱人香气。
永琪举杯起身:“来,今日不仅是我儿佑安的满月,也是我们这一大家子重新齐聚的一天,为了这特别的一天,我们得干一杯吧!”
“干杯!”众人齐声应和,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屋外,阳光透过窗棂,将每个人的笑脸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这一刻,所有的离别与等待都化作了团圆的喜悦,在欢声笑语中久久回荡。